《汉宫》北年

10、石破天惊逗秋雨

　　“臧荼要反了。”刘邦坐在建章宫的龙椅上，不知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想到上次他的怒火，我谨慎的并不答言。
　　“雉儿，你是对的。”
　　我这时方才放下心来，于是问道：“何以见得燕王欲反？”
　　他掷下一本奏折：“你自己看看，安排在燕国的细作来报，燕王调集兵马，任命三军主帅，开国库，运粮草。”
　　“像是意欲出兵的打算。那么，该如何应对？”
　　“燕国那边臣子有我们的人，在撕破脸面之前，如果能阻止，尽量阻止。”
　　“只是这次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架空所有藩王势力，都像臧荼一般，那还得了，分封异姓王本来就是权宜之计，以臣妾看来，大汉最大的威胁并不是北边的匈奴，而是这几个王国啊！”
　　“以你之见，如果此次出征，哪几个将军合适？”
　　“臣妾对各处兵马分部并不熟悉，此事还是陛下决断吧。”还是谨慎点好，我这样想到。
　　“抽不出人，各处屯兵将领丝毫不能动，最怕的是臧荼一呼，各国四应，那时腹背受敌，汉朝危矣。此次，怕只有我率领亲兵出征，方才能够稳定时局，敲山震虎。”
　　我一愣，宽慰他道：“还没有到这个地步，陛下略略放宽心吧。”
　　他疲惫的点头，吩咐道：“告诉萧何，韩信那边，看紧点。”
　　“诺。”
　　正欲转身，却见盈儿走来。
　　“何事？”
　　“回禀父皇母后，今日十五，母后安排的家宴已经妥当，儿臣特地来迎接父皇母后。”
　　刘邦默默看了盈儿半晌，突然恍惚说了一句：“等盈儿的弟弟们长大，让他们去封地吧，希望到那时候，异姓王已经全部铲除。”
　　盈儿愣住：“为何要铲除异姓王？”
　　刘邦看向我，不动声色的说道：“盈儿不小了，告诉太子太傅，那些僵死的古书不必再看，多学学帝王权谋吧。”
　　“盈儿现在不懂事，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我只能这样回答。
　　刘邦站起身来，大步向门外走去。
　　“母后，儿臣说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铲除异姓王？异姓王不都是帮助刘家打天下的功臣吗？”盈儿万般不解。
　　刘邦走向门边的身影突然回转：“雉儿，你说盈儿，到底像我们中间的哪一个？”
　　“陛下这句话，实在是让臣妾心中不好受。”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让他多学学他姐姐，多学学你的行事，我刘邦要的太子，可不是现在的盈儿这样。”
　　盈儿感觉到父亲的不悦，泪盈于睫。
　　我本来是搂着他的，这时心中突然一阵厌烦：“哭什么哭，一国太子，就要有储君的样子。好好用用你的脑子，善良是好事，可是善良过头，那便是软弱。”
　　十五例行的一顿家宴，居然骤变至此。
　　七月，燕王反。
　　刘邦早有准备，率兵亲征，估计五天之后，即可交锋。
　　我亲自赐下重金，三车金银送与韩王信，亦同时带到圣旨。这是我和刘邦相好的刚柔相济的法子。告诉韩王信，此时绝对不能让匈奴出任何乱子，同时，将彭越英布等藩王的嫡子接入宫廷。至于韩信，早就有樊哙据守在巫山之畔，料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后方一切打理安好，我日日盼着前线的消息。
　　臧荼未免太过天真，凭他一国之力，如何对抗大汉精兵。此次靖乱成功，必定有敲山震虎的功效，所以，各国藩王，也在暗暗看着结果。此战不得不拼尽全力。
　　后宫之中，煞时多了几个质子，其中赵王张耳之子张敖年纪最大，十三岁，是以并不适于与妃嫔同住桂宫，而是迁到最北的北苑。
　　婵儿时时想去看看那些进宫的“哥哥”们，都被我喝止，她不依，我只有苦口婆心的说道：“那些质子，一个个都那么大了，你也不小，须知男女有别。”
　　婵儿嘟起嘴：“宫中没有其它的公主，婵儿和肥儿哥哥盈儿弟弟早就玩厌了，新生下的两个弟弟又不会说话，婵儿很寂寞。”
　　“那些妃子不是总要巴结你吗？”
　　“婵儿不想看她们趋炎附势的嘴脸。”
　　我默然，婵儿的确是没有同龄姐妹，这个年纪的人儿，除了哥哥弟弟，居然没有一个朋友，真是苦了她了，想起我小时候，同须儿年岁相差虽大，但是到底可以一起乞巧，做女孩儿做的东西。
　　婵儿见我表情松动，试探的问道：“母后？”
　　“不成，父皇不在，不能给人嚼舌根的把柄！”
　　婵儿默默走开，一言不发。
　　我的女儿，我还不了解，我一转身，她马上就会想其它办法。笑着摇摇头，踱开步子，去处理后宫事务，留她一个人发闷气。
　　先行至薄夫人的柳望台，逗弄一下刘恒，问问各妃嫔进来表现，可有异动，后又至桂宫各院，一一查问，我平生最厌恶乌烟瘴气，混乱无序，即使刘邦已走，也容不得后宫中有丝毫不守规矩。
　　赵婕妤抱着刘恢，在我耳边切切道：“臣妾发觉吴经娥楚经娥最近和戚夫人走得极近。”
　　“戚夫人给了她们什么好处？”我厌恶的皱起眉头，难道我赏赐的钱帛还不够厚重吗？戚姬能给的，我有什么给不了？
　　“陛下未出征之前，戚夫人每每劝说陛下雨露均沾，时常宿在吴楚二人处。娘娘的赏赐不是不优渥，只是她们无子，少不得要挖空心思多沾圣恩。”
　　“小泥鳅掀不起大浪，子儿你多加留心便是。”
　　“诺。”
　　杜若闪身进来：“娘娘，长公主跑去北苑了。”
　　“你不好好跟着，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吩咐，她看了一眼你就带她回来么？”
　　“娘娘，奴婢万死，只是奴婢看吴楚两位经娥从太液池的拱桥过去，又经过柳望台，怕是走的是往北苑的路。”
　　我沉吟一番，道：“备辇。”
　　坐在辇车上想着，她们去北苑做什么，一个婵儿而已，小孩子就算跑错地方，去到不该去的质子居所，也不值得她们这样闻风而动，是戚姬的主意？
　　才走至北苑外的松林，便听到了婵儿的声音，像是在呵斥谁。
　　这孩子，怎么今天如此莽撞。
　　下了辇车，循声而去，面前的一幕却煞是让人迷惑。
　　婵儿满脸怒气，神情中颇是不屑，就那么瞪着吴楚二姬，这二人犹自絮絮叨叨的劝着什么，但是一脸得色，掩都掩不住。婵儿旁边却矗立着一个少年，垂髫发式，年纪犹小。手中一把弓箭，二人的脚旁边是几只死去的猎物。
　　我重重踏步，众人皆转过头来。
　　“怎么回事？”
　　“母后…”
　　我并不看她，今天她闯的祸太令人生气。
　　“吴经娥，你来说。”
　　“这位赵王世子偷偷溜出北苑，在这片松林中行猎，长公主不知为何也在此地，臣妾制止二人，长公主颇感不豫。”吴经娥冷冷笑道。
　　我看向那个少年，他虽然不出声，但眉目中的桀骜之气，却是像婵儿一样，掩盖不了。再仔细看眉眼，也是个清秀孩子，眸子里的灵动之气，带着一二分冷意，已经有了男子汉大丈夫的气势。
　　“赵王世子，你是叫做张敖的吧，那日远远来拜见我，随后迁到北苑，我也没看清。”
　　“回娘娘，是。”
　　“母后，母后，是婵儿要张敖哥哥出来的，不关他的事。”
　　“回禀皇后娘娘，公主不知我们世子不得出北苑的规矩，是无心之失，敖明知规矩，却依旧在松林行猎，是敖的错失。”
　　“皇后娘娘可得处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楚姬狠狠说道。
　　“他不是什么小东西，赵国世子，将来的赵王，比你们身份更为高贵。”
　　楚姬一愣，脸上一阵红，吴姬见状，分辨道：“楚经娥出言失仪，的确有罪，但赵国世子擅出北苑，有违宫规，私会公主，更是死罪！”
　　“乱讲！我们就是打猎而已！”须儿早已沉不住气，就要冲上来。
　　“处置赵王世子，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冷冷道，“你们就能多侍寝几次，还是干脆就有了皇子？或者，处置赵王世子后，你们向陛下邀功，便成了皇后？”
　　最后一句说的狠辣，二姬一时接不上话。
　　“大家都知道现下靖乱关头，世子们必须好生照拂，你们今天威逼我处置世子，其实是威逼我处置婵儿吧。”我瞥一眼她们，“不管谁给你们出的主意，我告诉你们，这都是个愚蠢的主意，我偏要护短，有我在，谁也动不了这两个孩子一根毫毛！滚！”
　　吴经娥楚经娥抬头瞄我一眼，索性鱼死网破：“娘娘如此护短，就不怕陛下回来怪罪吗？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毁了公主清誉吗？今天公主与世子私会之事，传出去了，就算公主才十岁，也会影响皇家体面。”
　　杜若在我身后，大声呵斥：“敢跟娘娘如此说话吗？!”
　　吴经娥冷笑：“任凭娘娘处置，可是请娘娘为公主日后前途考虑。”
　　“戚姬如意算盘打得不错，这件事的确会毁了婵儿一辈子，可是，你们两个若是闭了口，谁也不知道……来人！”
　　随驾御林军听到喧哗，早就刀兵出鞘。
　　“这两个贱人，拖下去斩了。”
　　“慢！”
　　我转身：“戚夫人终于来了。”
　　“臣妾听到喧哗，过来看看。”
　　“北苑的喧哗，昭阳殿仍然听得到吗？”
　　戚夫人避开锋芒，道：“皇后要斩两位经娥，未知所为何事。”
　　“犯上忤逆，诽谤皇裔。”
　　“戚夫人救命，救命啊娘娘…”地上早就吓瘫软的二姬连连叩首。
　　“陛下出征时，命臣妾协理娘娘主持六宫事务，臣妾以为，臣妾应该如实上报前因后果，等陛下处置。”
　　“没有前因后果，戚懿，你看到的，就是两个不知死活的贱婢忤逆皇后而已。戚懿，这些御林军都是我的人马，今天你最好不要同我争执。”
　　戚姬也发狠道：“那娘娘就处死这两个经娥吧，等陛下回来，我对陛下禀报就好。”
　　“戚姬很明白事理，弓箭手，射杀。”
　　大概是没有料到我真的要动手，地上二人楞的连哭泣都止住了，军士纷纷搭弓，羽箭像雨一般急促发出。
　　两个年华正好的美姬，被万箭攒心，钉死在松林的土地上，血液大股喷出，迅速和泥地混合成诡异的黑色。
　　戚姬眼光一泠，咬牙切齿：“臣妾告退。”
　　叮的一声响，又一支羽箭破空飞出，从戚姬的背影旁边擦身略过。戚姬回头，一脸惊恐的看着我。
　　箭是张敖所发，他执着婵儿的手，冷冷道：“戚夫人一定要如实禀报今日之事，不然敖自己都不答应，赵国一向对大汉衷心耿耿，夫人切莫为了一箭之仇而损害汉赵情谊。”
　　戚姬并不答言，一步步渐渐远去。
　　“母后，如今怎么封住她的口？”
　　“封不住。”
　　“那如果她向父皇搬弄是非…”
　　“让她搬弄，”张敖接口，“陛下需要赵国，也只有公主一个女儿，而两个美姬，要多少有多少。”
　　我摇头：“张敖婵儿，你们今天闯了大祸，如今，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又转向婵儿：“你越长大却越发鲁莽，为了见见从前的好朋友，居然闹成这个地步。”
　　“母后知道了？”
　　“楚汉之争时，你才八岁，张敖的父亲也未曾封王，都曾在汉军大营中共谋事务。你们一定是当年见过。”
　　“是。”
　　“胡闹！”
　　张敖上前一步跪下：“娘娘，再等四年，公主将笄，到那时，敖一定来迎娶公主。”
　　婵儿羞红了脸，悄悄藏在我身后，我看着地上的少年，叹了口气：“张敖，那你可要记住你的诺言，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平平安安的给我活到四年之后。再出一点乱子，就算你贵为世子，我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