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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雨过心晴(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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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何雨昕不敢挪动分毫。
第一次是失误,第二次却不是巧合。昨晚睡前好像有那么一段矫情的对话,想起,她就羞愤得恨不得眼前的人消失掉。
她抱着尉迟念,是的,没有半分女生该有的矜持,痴痴地抱着。
“睡不着吗?”
“不是,不是……”她闷着头答,许是缺氧造成的脑部空挡,竟说出了后面不知恬耻的话,“我想和你一起,一起……”
他或是一愣,生生慢了十多秒才蓦地笑了,“一起睡么?”
一起睡?她好像……不是……
他已不容迟疑,拉着她躺在床上,闭目而息。
忽而,已至今晨,此情此景。他两又是说不清,道不明地相拥而眠。
她的眉头已搅在一起,见他有醒来的迹象,赶忙闭上双眼。
醒了么?她紧张得捏紧双手,心中却未舒坦半分。隐隐感觉到身侧有动静,更是着急。她干脆翻了个身子,面向另一侧。随即听到了尉迟念的轻笑声。
他总让她把脸丢得精光。
尉迟念醒了就不赖床,下床的动作极其轻巧,又不忘为她捏好被角。待他出了房门她才呼出口气,与他共眠一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起睡。她想表达的一起还真被他用最直接明了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事已至此,她便不作他想。令人不自在的源头既然不在了,她就再好好睡会儿吧。
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和她说话。
“小雨……我放桌上……吃了……吃什么……发个短信。”
眼皮上感觉有什么凉凉的,又似暖暖的。梦里的色彩突然绚烂如虹,让她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
“早安吻。”
呵,早安吻,原来早安吻这样幸福。
一觉好梦。
接到母亲的电话,已是下午三点以后。
母亲絮絮叨叨个不停,每句话都带有矛盾的情绪,她笑着打断她,“要不我拎着箱子回去吧。”
“不行,不行!”母亲立刻反驳,“人这一生总得好好谈次恋爱。信一次,追一次,爱一次。”
“妈……”
这就是何雨昕认得的母亲,哪怕被伤得体无完肤,她还是相信她所追求的爱情。不是那个青葱岁月里的懵懂少女,而是经历人世浮沉的女人,她还是相信她所追求的爱情。
“你恨吗?”
她最终还是开了口。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后才缓缓传来一句话,“有你,我恨不起来。”
如果说母亲对于她有一份难以释怀的愧疚,那么她对母亲则有一份与生俱来的胆怯,她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对待彼此,在认为安全的地带守望着各自的美好。不断舔舕着生活带来的伤痛,却没有想过要怎么根治伤痛,日以继夜地把欺骗做到完美的程度。她们可怜得让活着成了件折磨自身的事情,没有太多快乐,仅靠着一点留恋去牵绊彼此。
她能感觉到此时的母亲脸上有着坚定的神情,有着决不允许他人毁掉她的信念的执着,令人不由地心疼起来。曾经温柔得独具一身光华的女子,如今除了坚强再无别的东西可以支持她继续走完生活的漫漫长路。是她让这个应该拥有幸福的女子成了这个样子,当真罪无可恕。
“妈,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却不能让你像别的孩子一样幸福地生活,妈妈才觉得对不起。一个母亲除了为自己的子女活着,已经找不到别的生活方式了。”
“那么他呢?他是不是已经找到没有我也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方式了?”不得不承认,她是介怀的,很多年前那个人已经有了另一个家庭这件事情。
就在她和母亲离开茗江的前两天,她遇见了一个天大的谎言,有着过分华丽的外壳,内里却腐败得不成形的谎言。
那个曾把她举过头顶,视如珍宝的男人有了别的女人。她一直深信他会爱她,宠她一生的男人握着别的女人的手向母亲和她道歉,说他们的真情,说他们的不舍。那是怎样一个难忘的画面,母亲用沉默捍卫了自己的尊严,而她第一次学会了恨。
坏人!她开始这样称呼他,因为她的身体坏了就丢掉她的坏人。他和那个女人紧握的双手仿佛在一点点捏紧她的脖子,把她拥有的幸福全部抽离,而她没有胆量要回。没错,这点她和母亲十分相似,她们都讨厌撕心裂肺求回来的完全。
下一秒,她吐得天昏地暗,泪水直流,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听得母亲冷漠而决绝的声音。你走。小雨不再需要你了。
是的,她不需要他了,也不再需要他给予她的这个身体。那时的她这样想过。
谎言,有把人伤害得失去活着的信心的能力,有让人不在乎突然会死亡的能力。她在这种能力中慢慢成长起来。
“妈,你也应该去找了,你丢了很多年的幸福,不是因为我,而是你自己需要的幸福。”
她挂上电话,耳边又是静默一片。
突然响起的提示音让她吓了一跳,点亮消息,心头暖暖的。
【醒了么?】同样消息,一共四条,发件人固定,时间不定。
【醒了。】
【赶快去吃东西!】
走到饭厅,看见桌子上摆着豆浆和花卷。
她扑哧一下笑起来,抬手摸了摸眉心,想起他经常形容她烦恼的时候眉头像花卷一样层层叠叠的。
把豆浆放微波炉里热着,她在房子里四处逛悠起来。两个月没来过,昨晚都没好好看看他房子的变化,可遗憾的是点滴如常,就连阳台上的虞美人也未长高半毫,生活阳台上倒摆着几件未洗的衣服。她拿了几个洗衣袋按颜色,质地分好,丢进洗衣机。刚要按下启动键就听见卧室里的手机响了,绕出绕进,赶在最后一秒接起了电话。
“跑哪去了?”
何雨昕想说给他洗衣服,又觉得太暧昧了,只好把先前做的事情搬出来,“热豆浆。”
抬出热好的豆浆,把花卷放进去,“然后热花卷。”
“你这早点,午饭全跳过,直接吃晚饭啊。”
“你不也刚吃午饭吗,刚好合适。”
明朗的笑声传来,尉迟念却是刚完成手上的工作,得空了就给她电话,“冰箱里有速冻牛排,你拿出来煎一下。”
“麻烦。”
“那零食柜里有肉松和牛肉干。”
她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按了洗衣机,拿着瓶盖往里倒洗衣液,“我一天不吃肉,把你饿得慌吧。”
“那可不是。”
她一乐,咯咯地笑起来。这一笑,发生了一个悲剧。
洗衣机里磕磕哒哒地声音让何雨昕整个人都慌了,一急便顺势拔下了插头,看着洗衣机的水纹转了两圈,缓缓停止,她才撸了胳膊往洗衣机里探。左翻右翻都没翻到手机,人更乱,只得把那些衣服一袋袋拎出来抱着,拎到第四袋时才摸到满屏泡沫的手机,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不知还能不能用。沮丧地在在裤腿上把手机擦干,放在一边的架子上晾着。又把衣服放回去,再次启动。
身上的睡衣湿了大半,不能再穿。她在行李箱里翻了套衣服,走进洗漱间洗澡。
轻巧地挽了个发髻,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着一张脸,血色全无。何雨昕想,她这副尊容还真是容易让人心生怜悯,可惜却没能留住母亲的婚姻。
洗澡后,她喝了半杯豆浆,开始吃热得有点干的花卷,味道真不怎么好。想着尉迟念说起的肉松和牛肉干,她打开零食柜,满满地,罗列整齐,全是她最近喜欢吃的东西,每一样,连牌子都会不错。不免赞叹,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细心如丝。
“嘀!”想起门外按密码锁的声音。
何雨昕一惊,忍不住悲鸣。人不会背时到这样吧,刚把手机毁了,现在还有人想入室。她战战兢兢地走到离门五六步远的地方,心里像打了小鼓一样激动。
门外的人已经按错密码六次,还孜孜不倦地让嘀声四起。
她在心里苦叫,小偷先生,不专业就不要来破这种高科技的密码门啊。哪知嘀声一消,门锁声响了。
这么快!那她怎么办?喊,还是躲起来。
但是人一慌的时候行动总是快过思维的,何雨昕没喊没躲,而是弯身取下脚上的拖鞋砸了过去。由于用力过猛,整个人还跌倒在地上,唯一的感觉只剩下了屁股上的痛。
“小雨!”刘竟拿着何雨昕的拖鞋,站在门口,一脸的担忧。
何雨昕顿时哭笑不得,苦着张脸说,“刘哥哥,你闲着没事来吓我玩儿呢?”
“玩?你手机呢,突然关机是干什么?你才是真吓人!”刘竟怒不可揭地冲进来,蹲在她的旁边,拉着她的手就量脉搏。
何雨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意,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事。”
刘竟也觉得她的脉象还算平稳,虽然有点急,却不乱,估计是真被自己吓到了。
“手机呢?”
“进水了,阳台上晾着。”
刘竟看着何雨昕委屈的样子,心里不忍,也不好再责备。握着她的脚踝,把手里的拖鞋给她套上。
那双拖鞋他认得,是几个月前尉迟念买的。那天他们在下班的路上路过一家精品店,这双粉扑扑的拖鞋就放在橱窗里,幼稚到不行的款式,一双大眼的妹妹头嵌在鞋头上,让他多看一眼都嫌闹心。尉迟念却是眼前一亮,让他在外面等着,冲进去买了一双。当尉迟念拎着个碎花袋子出来时,他忍不住飞过去两个字,“恶心”
尉迟念看着他,笑得腼腆,“你不觉得这双拖鞋上的妹妹头和我们家小雨很像?”
刘竟一阵恶寒,这傻不拉几的男子真是他们心脏外科的优秀主刀手?
“送拖鞋,你怪掉价的。”他忍不住打趣他。
尉迟念也不恼,愉悦且平静地说,“谁说我送,我摆家里等她来穿。”
刘竟一愣,觉得这是赤裸裸的在炫耀。合着尉迟念的最终目的是把人家何雨昕小朋友拐回家,就像当初他抢他主治医生的位置时一样,轻车熟路,成竹在胸。不错,却遭人唾弃。
何雨昕巴巴地朝刘竟看,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撩人。
刘竟不得不承认尉迟念那小子是有眼光的,竟然把二次元和三次元完美地结合了,那妹妹头还真像他们家小雨。
“刘哥哥,是医生哥哥让你来的?”
“他临时有个手术走不开,派我先来揭了你的皮,他一会回来拆你的骨头。”
何雨昕一抖,心里惆然。这两个大神生气她都是见过的,一个来势汹涌,一个慢火升温,都是能把人伤至身心疲惫的主,他们一起生气,她不是活不成了。
“刘哥哥,我是病人。”她的声音软软的,志在可怜。
刘竟不置可否,“我知道。”
“你们不能让我有压力,我受不了”她接着说。
“休息日接到急电的是我,跑来看你有没有出事的是我,被拖鞋砸的是我,你有什么压力?”
刘竟的话连珠炮打,句句在理,何雨昕再寻不得一句可以反驳,只好低着头认错,“我错了!但你不能和着医生哥哥一起欺负我。”
“你就欠收拾。”刘竟也不松动。
何雨昕沉默了,嘟着嘴,耷拉着脑袋。
刘竟这才觉得自己过火了,要是真把这小姑娘弄焉了,尉迟念回来揭皮,拆骨的就是他了。于是他柔声地说,“其实……”
“刘哥哥,这有好多好吃的零食,我全给你,你别生气了,好吗?”
何雨昕记得刘竟是贪嘴的人,每次见面她的零食都被他抢了去,吧嗒吧嗒地在她面前吃得舒爽,为这个她手里拿着零食的时候都是绕着他走,可还是十次有八次被他捉住。今天她这样大气地把零食全给他,他应该高兴坏了吧。想想,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向来沉静的刘竟被何雨昕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和狗腿的样子噎住了。零食收买他?她可真是长进了!怒极反笑,“你逗我呢?”
“真的。”何雨昕信誓旦旦,“全给你。”
意外的,她觉得最好的贿赂刘竟不但不开心,还有点不爽。
“就你那些没营养的东西,谁稀罕。”刘竟当然不稀罕,平日里只是觉得看何雨昕急得跳脚的样子很好玩,像只花栗鼠,可怜兮兮又无可奈何地看他。
“你不稀罕,你老和我抢!”何雨昕觉得刘竟肯定有病,这些年从她这里抢去的他不稀罕的零食纯粹是满足他莫名其妙的恶趣味。
刘竟感觉自己又看见那只花栗鼠了,很想给她一捧瓜子杏仁。
“有瓜子杏仁吗?”
何雨昕站起来,嘟嚷走去打开柜子,“还说不稀罕。”翻了翻,朝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刘竟说,“有夏威夷坚果。”
“拿来。”
何雨昕把坚果丢到他怀里,他反手又丢了回来。
“剥呀。”
刘竟那副大爷的样子在何雨昕看来讨厌急了,又不敢反抗,坐下来开始剥壳。咔哒咔哒的,把这些小壳当作刘竟的脑袋戳了剥开就不觉得堵气了。
“这是有仇恨就有动力啊,你把它们当我脑壳了吧。”
何雨昕一个用力不稳,坚果掉在地上,让开口器绞了手,就算是个钝面,这样猛一下手还是疼了。
“你和医生哥哥一起去学心理科了?”
“没啊,我们今年选的神经外科研习。”刘竟觉得何雨昕这个提议不错,肯定地说,“过两年我去选个试试。”
不学也一个二个能读心似的,学了不得变成妖怪,何雨昕嘟了嘴,不乐意地继续剥壳。
“本来休息得好好的,被尉迟念使唤过来让我挺不爽。”刘竟瞄了何雨昕一眼,心情大好,“但看在你像个女主人一样招呼我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什么女主人?”
刘竟觉得何雨昕呆萌的魅力真是十年不减,一如初见之时,于是玩心大起,逗她为乐。
“都住一块了,敢睡不敢承认啊?”
何雨昕像被人戳破了心事,羞红了脸,瞪着眼睛看他。
刘竟看她不自然的表情,一惊,坐直了身子问她,“真睡了?”
“我,我们……”对着尉迟念,何雨昕尚可说假话,耍脾气,但对着刘竟这个归入长辈级的哥哥她是很容易心虚的,支支吾吾地不敢讲下去。
刘竟脸色可不太好,他认为尉迟念的品行一直是很靠谱的,但也败给了情到浓时的激情,完全是让人失望!此时看见尉迟念的来电,他是真火了,接起电话就吼过去,“你脑袋磕坏了?这个时候把小雨带回家,还,还……她要是出问题,我把你撩挂了!”
尉迟念被震得耳膜生疼,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看来小雨没有事情,不过小雨和刘竟说了什么,竟然让刘竟起了误会。他按着太阳穴,心里很是郁闷,他什么都没做呢倒先在别人的思想上成了既定事实。
“我是她主治医生,不会胡来。”他难得耐着性子地为自己解释。
刘竟一听,觉得不对,转来审问何雨昕,“你们怎么睡的?”
何雨昕一愣,睡觉能怎么睡啊,“床上睡啊。”
她的坦然在刘竟眼里十分的有损智商,于是他别过头,讪讪地对着电话那头讲,“我让一傻妞的纯真无知给忽悠了。”
拿着电话的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尉迟念想,他们家小雨就是招人护,讨人喜欢。
刘竟想,尉迟念都陪着何雨昕小朋友跑了这么久柏拉图了,还着急一时半会?他想太多了,不纯洁。
何雨昕拿过刘竟的手机,乖巧地问,“医生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想我了?”尉迟念以听见何雨昕的声音就觉得舒爽,心里腻腻的。
“你快回来吧。”何雨昕才不和他暧昧,直奔主题,“刘哥哥他欺负我,让我剥了整一袋夏威夷坚果。”
刘竟敲了她头一下,瞪着眼睛唬她,“小朋友,学会告状了?”
何雨昕哼了声,扭过身子不理他,耳朵里却传来让她浑身一憟的声音。
刘竟看不见她的表情,又听她不说话,以为尉迟念在另一边甜言蜜语呢,于是抢回了电话,想取笑他们,“我听听,都讲些什么好听的。”
“你老躲着我,所以我自己来了。”
女人的声音,还是他很熟的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些年他们一伙师兄弟还被这声音迷得七晕八素的,现在听来却万分扭捏造作。
“刘哥哥,他一会儿回不来了吧。”何雨昕问他,却显然有自己的答案,“还有袋坚果,我接着给你剥。”
刘竟拉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把电话一掐,“我们捉奸去!坚果不用剥,留着砸他!哪得瑟砸哪!”
何雨昕扑哧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