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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雨过心晴(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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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念家是个生态小区,依山傍水,鸟语花香,但离医院可谓甚远,车行了十多分钟也只是行程过半。
望着让人眼花的车水马龙,何雨昕倦捲地说,“快挨上下班高峰了,我们赶到也是万事陈定,不如找个地方把晚饭吃了吧。”
刘竟撇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瞧你这点出息。”
何雨昕缩着脖子腹诽。她哪有什么出息,那可是大家认可的官配,她一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站不住理,说不出情,见面只有掉价的份儿,穷闹心。
“狐狸精都找上门了,你这女主人不去捍卫你的爱情,倒先惦记着自己的五脏庙。”
何雨昕觉得刘竟说的句句不合理,一,董凝不是狐狸精,二,她不是女主人,三,她就吃了那一点点豆浆花卷,当然饿了。可她不会傻到去反驳他,那样只会让他罗列更多莫明的条例来反击,相当不合算。所以她响亮地咂嘴一声合上忧伤的叹气,完美的回应。
刘竟对何雨昕的反退为进好生惊叹,果然近了尉迟念的墨后思想单纯的花栗鼠也会言出必思,思过而默了。
后半程倒是挺快,七分钟左右便到了医院。
下了车,刘竟搂着何雨昕的肩膀给她打气,“腰挺直,脚站稳,做两个深呼吸。”
何雨昕听着,一一照做,最后还抬头露出个我做得好吗的眼神。
刘竟满意地点点头,咧嘴一笑“咱们走。”
何雨昕觉得他笑得忒不真诚,很像多年前他让她去偷食堂大爷做的酱肘子时一样,一分赞许,二分怂恿,七分兴奋。拿准了结果,就她一个人难堪。
可这医院占地颇广,不着点的找人实在是大海捞针。何雨昕乐得被刘竟拖着逛,她不急,他急。
“嘿,逛了小半片,怎么连个正影都没有?”刘竟还是忍不住抱怨了。
而何雨昕听见旁边路过的人说,“刘医生怎么领着尉迟医生的人在遛弯呀。”
那点惊讶的眼神,尖酸的语气,射得她低头不敢直视,但所谓的窃窃私语还是不断飘进她耳里。
“有手段呗,羡慕你就去学学。”
“学她?算了吧。半条命也没剩几个天亮了。”
何雨昕咬着下唇,倒不是生气,而是难过。要是没这两个首席医生,她的死活也不会这么频繁地被人念叨吧,她挺努力的事情在很多人眼里变成了矫情与不屑。
“刘竟,你不休息吗,怎么来了?”
“哦,有点事情。”
权医生在心脏外科待了二十多年,没见过比刘竟还懒惰的医生,他总是各种调假,请假,换着方法的休息,可偏偏没有人敢说他半句,只因为技术太好。他说他有事,那绝对是骗人的。权医生也不点破,顺着望了他身边的何雨昕一眼。
“神经外科那边接了一宗血管瘤的手术,病人发现有心肌炎,我要过去看看,商量手术方案。”说着,也不停顿,继续朝前走。
刘竟最喜欢的就是观摩跨科手术,当然不想错过机会,叫了声,“等我,一起去。”信步追上,倒忘记了身旁的何雨昕,连句嘱咐都没有留下。
何雨昕张皇失措地看着消失的人影,心下诧然,抱着肚子有些发晕。想他要是留点钱给她就好了,现实是他就这么洒脱地绝尘而去。
俯在刘竟的车窗前,何雨昕望着座椅上的夏威夷坚果咽口水,她多想用它们狠狠地砸她的胃啊,哪里饿砸哪里!饿急了,又扯门,又砸门的,倒有些悲愤。
“哟,我还以为是小偷呢,原来是你。”
何雨昕被这唐突的声音一吓,倒真成了做贼心虚,下意识地不敢回头,等思定她又不是小偷才大大方方地立直身子,撞上的却是很熟悉的一张脸。
“是你?”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是那个勾引尉迟念未果的刘竟他妈小姑家大姐的外侄女么。何雨昕望着她身后的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外侄女踩得是十三分的跟,何雨昕的小身板越显玲珑,仰着头,对上的正是对方的鄙屑。
“你干嘛呢?”
何雨昕感觉外侄女的鼻腔发音很纯正,娇柔,幽转,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抱着手臂搓了两下回答,“等人。”
外侄女想起两天前刘竟对自己的警告,又看了眼何雨昕身边车子的车牌,心中气闷,咬牙切齿地挤出四个字,“朝三暮四。”
何雨昕疑惑地张着嘴,接不上话,那副痴呆样看在外侄女眼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身后的人就撒气,“还不走,我肚子饿了。”
那人倒也不计较,先给她拉了车门,才让自己上车,风度半点不减。
何雨昕看得唏嘘,如此娇纵的女子,尉迟念看不上她也是应当的。
眼看车子行开,那风度男却按下车窗对她一笑,“尉迟医生的车子在C区,你去那边等吧。”
何雨昕可受不得他的好心,感觉外侄女要用眼神生生在她身上射出两个骷髅来,于是摆着手朝后退了好几步。
风度男却是笑容不减,与她摆手呼应。
何雨昕心里默念,你还不走?你还不走!你还不走……你还不走?!
车子终于离去。
她觉得她是行了什么霉运,起床不过三个多小时就把这一整天的多姿多彩全用完了。于是全身都感觉仰恹恹的,捧着杯免费的水寻了个东边花园的一角坐下,所谓不思而淡,她不晃悠,总不至于还被人找晦气吧。
饮着水中清淡的水,惬意非常。
不过这样的平静也就持续了片刻,她险些为两个人被一口水给呛死。
开始是一个声音,一个名字。
那声音刚中有毅,比不上平时的温柔,却依旧迷人心魄。
那名字从昨天起被她念念叨叨,翻来覆去,终是再遇。
“董凝。”叫这声名字的不是尉迟念又是谁。
何雨昕拍着胸口顺气,不敢出声,倒把自己憋出了眼泪,有点苦,有点闷。
这么大的医院,怎么掐着时间就让她捉奸成功了呢?太不合理,太过气人!
尉迟念望着眼前的女子,太重的话说不出口,最后选择用最基本的方式告别,“我送你回家。”
董凝的指甲抠进掌心里,疼才能让她清醒,这不是询问,他是耐了性子陪她,现在他想结束却由不得她选择。她笑得委屈,即便过了五年他还是不曾改变。
“我不走。”她看见了他眼里的为难,心更痛,“从第一天开始你就送我,来或者走,却没有哪一刻你想和我一起。我总等着你,等到把我的高傲自尊一点点都丢了,你还送我走。既然送我就为了一句再见,你何必送。知道吗?这比直接再见还伤人。”
“那两年里,你真的没有一天心动过?”她真的是把高傲自尊丢到泥土里去了,才会放下所有也要追究出一个答案。
此时尉迟念想起的是一个女孩,大红色的雨衣,奶白色的雨靴,抬着一把黑色大雨伞,显目又沉静的,比起初遇董凝的惊艳更让他心动,大抵从那时起一切已成定局。故事外的人成了绮梦,故事里的人只得相忘。
可他还是不懂说否,仅仅沉默。
“那天你也是这样……”董凝笑得牵强,下一刻泪就会落下。
那天他也是这般,似有不忍,无法开口,因她问他,你真的没有一点喜欢过我?连句式都惊人得相同,难怪他以同样的表情回答,却无为是在她受伤的地方重重撵过,血肉模糊。她想,哪怕和她记忆中有一点点不同,她都会好受很多。泪是不能落下的,既然过程如一,结果还是容她收敛改过。
七年的痴迷终化成一声喟叹。
角落里的何雨昕竖直耳朵听墙角,而她不是故意为之,却处在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要说身后的两人,那真是演了一出寓意丰富的剧情,只听声都尽显千回百转之势。倘若再多磨上几刻钟,那些青葱岁月的小心动,小激情,小朦胧,各各都要被回顾上。那她堵得慌的心,怕是要碎了。
而后,却是苦苦等不到下文。
她望着天空中的鸽子飞了一圈又一圈,觉得肩酸,眼花,直想吐。
那两人怕不是已经携手离去,抑或分道扬镳了吧。
好奇的她从花圃堆里探出了个脑袋。
尉迟念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下颚止不住地打颤,深呼吸几次也平息不了心中的怒气。
刘竟在电话另一头吞唾沫,自知理亏,对方不说话也不敢出气。
他一个兴起,没交代地把那只花栗鼠丢下了,问题是,待他反应过来才记起那花栗鼠的手机已坏,根本寻不着。他吓得直在楼道里转圈,后而忐忑地拨了尉迟念的电话。可对方不说话是要怎么办?
“你,你别急啊……”其实他自己都急得不行,就怕那花栗鼠突然病发连个求救电话也拨不了,旁边如果没有人,那不是……他不敢想,闭起眼让自己稳定,尽快想出办法。
“我给我四舅打个电话,让他查查医院的监控,只要没出医院……”如果出了医院呢?刘竟觉得这个办法也不是万全,却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尉迟念满眼都是晨光中蹙眉,嘟嘴的何雨昕,她睡得那样安好,却在短短几个小时里让他两次惊慌失措,他怕,怕他的一点失误就会失去她。前几天李阿姨的话犹言在耳——那孩子太懂事,太乖巧,沉着性子活,活得悄无声息一样。
到底是亲生母亲,看得比他通透,他努力圈住她的心,却圈不住她的命。
“医生哥哥。”那不远不近处发出怯生生地一声叫唤,尉迟念一怔,恍如隔世。
普花丛中,呆愣的小丫头不是何雨昕是谁。她倒不知尉迟念先前的担心,只是发现撞死在他眼皮底下,不得不完整的露了身形。
尉迟念信步而来,她还未反应便被纳入怀中。
董凝看着眼前的一切,再也淡定不了,泪水潸然落下。
她祈望的幸福总是一转身就落魄不堪,一桩人人称赞的浓情蜜意到头来只是她的独角戏罢了,可她总不信,至此时她也并未完全死心。
离开那天,她要他给她一个答案,他却捏着半袋巧克力默默不语。
“你想好便来找我,我等你。”我等你,约期不限,那是她这辈子做出的最大让步。
他忽而一笑,散去一身的疲惫,“不用,你……”他顿了顿,低下头,“好好继续你的梦想。”
她想说,年幼时被她嗤之以鼻的情爱在遇见他的那日就成了她的寄托,盼着能日日同他厮守,她的梦想早就只剩他一个。可再开口,无关梦想,“那是当然。我选了心脏内科,以后我们必定接触良多。”
尉迟念眼中忽明忽灭,敛着几分惊讶,几分了然,“那以后再见。”
他干干脆脆的告别,离去,独留她愣在原地。
她还没来得及说,他们真的再见了,她选择了家乡的医院实习,很难再见。
别过,让她心心念念,让他渐行渐远。
夕阳下的那对身影如此耀眼,衬得董凝一个事外人落寞不堪,然她已是心脏内科的圣手也找不出一剂药治疗自己槁败的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