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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雨过心晴(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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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分毫未动的车子和行李箱,何雨昕悬着的心总算落定。扯着尉迟念的袖子,讪讪地说,“最近治安还不错。”
他不以为然地说,“运气好罢了。”
她低着头,用鞋底戳着地板,等尉迟念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走吧。”
“哦。”她忙不迭是地坐进副驾驶位,扣好安全带。
晃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何雨昕多少也与他多位女性朋友打过交道,美艳的,活泼的,温婉的,干练的,比比皆是。就在她每次认为他与谁之间会生出些故事来的时候,那人便消失了,常常让她惘然一翻。好像永远看不到结局的观众,捶胸顿足都是徒劳。当她心心念念地讲起他的某个女性朋友时,他又是那般默然一笑,搞得她只得把剩余的种种猜测留在心里,就此打住。
可磨来晃去,不曾敢真想他的心里住的竟是个漂亮也不是,脾气好也不是,健康也不是的她。其实她想他就此赶她下车,没心没肺地补上一句,我逗你玩的。她心上会比现在舒坦上千万倍。
而身旁的他,驾车自如,情绪没有丝毫波动,让她又好好地羡慕了一阵。
她始终是憋不住情绪的人,扯着他的衣角拽了两下,怯生生地问,“尉迟念,你就不后悔?”
他却懒得转头,“后悔着呢,没早对你表白。要是前些年你这般闹腾,我陪你矫情多久都不会计较,而现在确实有些累了。”他顿了下,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说这帐怎么算?”
她吓得心头一抖,面上赔笑说,“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用算了。”
他微微一笑,“我先记着。”
她觉得这一记准是没有好事的,可自己也理亏,争执不到上峰,不如先装下羔羊糊弄过几日去,他也就不好再为难她了。于是继续赔笑,且越笑越灿烂。
尉迟念选的吃饭地点很是特别,浪漫一词在此呼之欲出。粉色的调子,柔软的地毯,有着气泡印花的圆桌,心形靠背的座椅,脚边是当季的鲜花,朵朵艳丽。
“你竟然知道这样的地方?”何雨昕惊奇地问。
尉迟念不紧不慢地答道,“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如果恋爱了至少应该来这里一次。”
“女人?”她伏在桌上,直视他的双眼,见他不置可否地轻笑,继续追问,“喜欢你的女人?”
“大概吧。”
这是怎么回事?居然带她来一个喜欢他的女人介绍的地方,即便这里食物再美味也等同嚼蜡,索然无味了。
拒绝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餐菜本,她一向不做主这种事情,总是别人点什么吃什么。又想起母亲说她随便,短短分别一阵,她还好吗?听不到她那双拖鞋的响动,会不会觉得太安静?
“我们要一份这个套餐。”才几秒尉迟念就有了决定。
服务员跟着确认到,“烘烤火腿西兰花情侣套餐,对吗?”
“情侣套餐?”何雨昕抢过尉迟念手里的餐本,翻了几页,竟全部都是情侣套餐,只得向服务员问,“就没有一个人吃的套餐?”
服务员尴尬地回答,“我们餐馆是以爱情为主题的,所以……”
“那我要这个。”她指着另一个套餐,愤愤地看着尉迟念,“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他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
其实她并非没有执爱的东西,比如说尉迟念盘子里的西兰花就是她的最爱,想他也是知道她的喜爱点了那个套餐,却被她的意气用事隔在了桌子的另一端。她看着自己盘子里同色的青笋,顿时惆怅起来。
“要吃吗?”他把装着西兰花的勺子递到她嘴边。
“我……戒掉西兰花了。”她闷闷地哼出一句,插了根青笋放进嘴里,嚼得清脆。
尉迟念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落,却还是好脾气地保持笑容。
“这就是你的小女朋友?”一棕色长卷发的女子站在尉迟念身后,精致的妆容,曲线有致的身材,盈亮的丰唇独独把那个“小”字说得颇为用心。
尉迟念偏头望去,叫出女子的名字,“董凝。”
“我没想到你带她来了这里,”董凝提到何雨昕的时候,似无意地瞥了她一眼,几分羡慕,几分嫉妒,“其实我应该想到的。”
尉迟念不像何雨昕那样脑袋转速慢,会被董凝扭来弯去的言语搞得思维打结。只礼貌地笑着,慢条斯理地说,“这里不错,她挺喜欢。”
尉迟念眼中的宠溺和董凝眼中的妒羡同时出现在何雨昕视线内,那是种很难让人安生的情景。她慌忙低下头,插了一根又一根青笋塞进嘴里,直到口腔里满得再腾不出一点空间。
“今天我买了不少东西,这个送给她当见面礼吧。”
应声而落,一个粉色的礼盒轻轻地搁在了何雨昕的面前,专心于同青笋奋战的她被噎住了,抬手堵住嘴,眼泪都快被憋了出来。而尉迟念却毫不知体谅她,继续慢声慢气地甩了一句,“你还不说声谢谢。”
这下何雨昕的眼泪真真实实地流了下来,成了她这一生中最无感情的感情流露。以最快速度咽下嘴里的东西,她哑着嗓子艰难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但董凝只是望着尉迟念,感觉自己像被至于一个黑暗的无底洞中。事过多年,他的眼里再没有她的存在。
“你前几天就到了吧,王贺文通知过我。”董凝的双眼亮了一下,但有很快就黯淡下去,只因尉迟念接着说,“可我最近没时间,她需要人陪着。”
董凝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希望你有时间的时候再联系我。”然后莞尔一笑,伴着高跟鞋的声音走出了餐厅。
那一瞬,何雨昕真正读懂了爱情面前的无奈,不是她在爱与不爱之间挣扎的苦痛,不是尉迟念用爱执着地追逐,而是你把一颗真心揭示在众人面前也不足以去换取片刻的关注。诚然,爱,也许并不是两个人的故事。
晚上沐浴后,何雨昕拿出那个粉色的礼盒,一条项链煦煦生辉地落在暗蓝色的丝绸上。她想,这样讨巧的东西配在董凝白皙的脖颈上一定夺人目光,可惜和她是那般不合适。她对所有的金属过敏。
阖上礼盒,她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大学同学。”
心里的苦涩化成一层膜,包裹得她涩涩生疼。之于她是她之后,之于他是她之前。说起时间她总是没有底气的,她无法说,嗨,你上大学前我们就见过了,更无法说,我的情愫暗生和董凝的大胆豪情也是能平分秋色的。
她摸着盒子的边缘,说出的只剩两个字,“真久。”
久的是她懵懂无知,久的是董凝情无所附。
尉迟念拎着吹风机过来替她吹头发,丝丝暖风拂来。她想他是不知道她心里的计较的,不然他怎可置身事外到这般自然。
她说,没想到你带她来了这里。
他说,她挺喜欢。
他说,你们前几天就到了吧。
她说,希望你有时间的时候再联系我。
她总是意有所指,他总是避重就轻。他们短短数句,他来她往,勾出了些许往事的源头,却点到即止。如果那是他们约定的地方,当时她坐在那里是何等的小丑姿态,续着谁的故事,却不巧被主人公逮个正着。她的留念,他的决绝,她又是哪般心态才最合适。
“不能吹到全干,你坐会,我去给你弄杯牛奶麦片。”尉迟念的手指不忘揉揉她的头顶,这样的温柔依旧能把她瞬间击倒。
“我更喜欢可可球。”她搅着麦片,呼呼地吹着。
他接过她手中的杯子,用比她快几倍的速度搅拌,“明天买,还有巧克力。”
她咕咚咕咚地喝完麦片,全身暖暖地让人舒服。
“睡吧。”
她执拗地看着他,不肯动。
他却懒得计较,顺手把她抱起,“懒虫。”
客厅至卫生间,尉迟念端着粉色点碎花的玻璃杯给她漱口。卫生间至卧室,尉迟念安稳地把她至于柔软的床上,盖被,拧亮床前灯。行云流水,步步干脆。
何雨昕还是在在最后一刻抓住了他的衣角。
“医生哥哥,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人有多无知,就能问出多傻愣的问题,尤其她那语气分明底气不足,扬撒着委屈。
尉迟念抓着她的手坐下,甚是悠闲地说,“换个称呼。”
“尉迟念。”
“不对。”
她巴巴地眨了两下眼,心间却麻麻痒痒的,只是那个称呼怎么也叫不出口。
他也不再执着,用手指点上她的鼻头,“睡过去些。”
她依言挪开几寸,他顺势掀被躺进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何雨昕愣愣地看着他的侧颜,深深觉得被人诳了。还有什么人和他一样,做任何龌蹉的事情都是理直气壮的。她在心里念念叨叨地把他骂上数十遍后,他忽地真开眼说道,“我们是预备男女朋友。”
他们的视线撞到一起,他的坦然,她的惊愕。
“所有人,就连我们自己都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他只是在陈述,没有丝毫惋惜和心动。
何雨昕隐约想起,在几年前尉迟念的名字曾和另一个名字捆绑在一起,而她的注意点始终只是他,自然忽略了另一个名字的存在。天造地设,金童玉女,情投意合……种种,种种,和命中注定有关的词汇都在他们的名字后面出现过。若她留意,怕也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
不同于她和尉迟念的捉襟见肘,他们之间的美好就像一部爱情偶像剧,迷人眼球,醉人心扉。
开始就不单调,甚至说得上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成绩优异,外貌拔萃的两人自入校第一天就被许多人摆在一起比较。若是同性估计会各有一波粉丝倾情相护,而异性则慢慢就会在众人的推波助澜下成为一对璧人。在就读医学院的第三个秋天,这样早该认识的两个人才不疾不徐地打了个照面。
秋天的阳光总是闷闷地令人生倦,董凝抱着资料跟在导师后面,一进门便是万众瞩目的期待。尉迟念顺着那些窃窃私语抬头,迎上的竟是董凝孤傲的目光,那般淡漠,却有着丝丝敌意。尉迟念大抵也听说过这个与他齐名的女学生,眼神中自也有一番探究。她来他往,却在同一秒收回视线,低头一笑。她笑他,不过尔尔,他笑她,太过傲娇。
导师点了尉迟念和董凝一个小组,说得两分期待,八分戏谑。实验室里的众人却觉得众望所归,盼了两年多,总算见证了两人的相遇,说得上是激动万分。导师布置的课题不再有人留意,都全副心思地盯着两人的行动。导师也不啰嗦,干笑两声,抬脚走人。
课题并无太大难度,两人就算单独完成也绰绰有余,可心里都存着一较高下的想法,愣生生用了最考究的方法去完成。结果,尉迟念讶异她的实践能力,董凝惊然他的理论能力,两人皆是暗自佩服对方,又有些不服气。而实验室里的众人却认为他们是相见恨晚,如今颇有琴瑟和鸣的架势,那般动作,那般言语,情深不足,暧昧有余。
这一观察,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按时完成课题,手忙脚乱地继续,一拖便是一个多小时。
尉迟念抱着书本,不甚在心地看着董凝在一组组人中走来走去,猜测她肯定一早就生了厌,还耐着性子地给操作不熟练的人指点,那皱着的眉心,撅起的红唇,倒有几分女孩的模样,不似刚才那样冷冰冰的。
董凝终于收齐全部报告,如释重负地准备送去给导师,却不想楼外不合时宜的下起雨来。她狠狠叹了一口气,也不作他想,依旧抱着报告走进雨里。没一个人出声阻止,男生大概是不敢接近她,女生大概是长期的嫉妒在作祟。此时,只有个人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扯回来。
她撞上的就是尉迟念含笑的眼,他说,下雨呢。
那是多诱人的一个笑容,何雨昕是能够体会的,尉迟念笑起来最是柔情,也最让人迷恋。可董凝还是拢了拢大褂,把怀里的报告护好,固执地走了出去。尉迟念敛了笑容,脱下大褂,护住了她。身后是瞬间闹腾起来的众人,身边是错愕的佳人。
他极尽绅士,我送你三字说得动人心弦。
“英雄救美,你动心了。”何雨昕久久地归纳出一句话,却被他淡淡反驳,“没有。”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对她动心过,就算我们最后会交往也只是顺其自然。”
他的笃定像是不争的自解,字字有力,令人信服。
“如果没有你,那种顺其自然我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没有你,我和她不过是别人希望的模样,让所有人如愿以偿,却不见得是我想要的。可你还是出现了,困住了我,不作他想。”
“小雨,有了你,过去,将来,都不如现在重要。”
她卷在他的怀里,扯着他的衣领,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
“我信你。”因为心跳不会说谎。尉迟念认真的时候心跳是一分钟67次,有点激动,又算是平坦,规律得不能再规律,可这是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我睡了,晚安。”翻过身,她把被子往上一抬,正准备盖住头顶,却被他拉住。
“就不怕闷坏了?”他轻笑,无可奈何,又是宠溺。
忽地,何雨昕感觉脸颊一暖。
“晚安吻。”他已下了床,站在一侧为她把被角捏拢,连脚下也好好包住。关了灯,静静地合上门。
当室内的最后一丝亮光被隐去,她反射性地坐起来,只觉夜风寒人。明明窗是关上的,门是关上的,风是从哪里来?像内心的不安,独自一人的时候就让人难捱。
她信希望,可她不信现实,她信今天,可她不信明天,她信他……可她不信爱情。
有一瞬间,她恨自己受不住蛊惑,被他的一句你有巧克力吗,就上缴了自己的全部巧克力,那时她应该不屑地走开,然后躲得远远地继续偷看他。那他会是董凝的尉迟念,一对令人称赞的情侣,听着,看着都甚合众人心意,也断了他们的过往。那他还是十年前抱住她的那个少年,清淡,无忧。她永远不会知道十年后他的怀抱是那样偏执,不舍。
“董凝,董凝……”怎么办呢,她的优秀让她越发卑怯,像个跳梁小丑般岌岌自危,害怕终有一天会狠狠摔下。
很冷,很冷。
她胡乱地和被子抱成一团,想得到温暖。可这不是他的手,他的怀抱,更不是他的言语,轻易就能使她心头一暖。
她摇摇晃晃地走下床,想去找他,却在摸到冰冷的门把手那刻一个激灵,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如果把整颗心都交出去,离开的时候她用什么才可以把它换回来?一味地贪恋他的温暖,以后又怎么舍得他再去抱紧别的人。别的人,像董凝那样和他登对的别人。
可她根本不想他有别人!
她清楚自己的奢求已经越来越多,甚至到了无法停止的地步!
但就是那样的手,那样的怀抱,那样的言语,那样的让她苦苦追求,却又不敢完全拥有温暖。她要的是他,只是他!从前的他是谁的天造地设,今后的他是谁的长相厮守,都不重要,她只要心脏跳动的每一分每一秒内他都是她的尉迟念就好。
她拉开门,寻着那个温暖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