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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雨过心晴(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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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念以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看小说,一旁的何雨昕不由感叹万分。今晨的种种仿佛雾中看花,毫无半点真实感。他的淡然处之,她的装傻充愣,果然是有相铺相成之效。
“你们女生都喜欢这么煽情的剧情?”不过一小时,他已经把那本书翻完。
何雨昕不置可否地笑笑,“因为那让我们感觉到真心,花了心思就会和真诚画上等号。就像男主角为……”
“为女主角每天送上一份精致的蛋糕,却从来不告诉她那是他的手艺。直到女主角找遍整个城市也找不出相同的口味,她才知道那就是男主角对她表现爱的方式。从一开始她对男主角要求的细心照顾,男主角就做足了一百分,可她只看见表面,所以她并不值得男主角待在原地等她回头。”
她认真地听着他对那个满足女孩子公主梦的爱情故事做分析,心里微微诧异,原来他读得很通透,甚至对女生最喜欢的情节也掌握得很好。可他还是错了。在爱情里她们女生总是自私的,认为最爱你的人一定会在你各种任性和胡闹之后依然包容你,你可以有甩手就走的权利,但他一定要有等你回来的耐性。
“你的意思,他们应该彻彻底底地分手?”
“他们就不应该分手。”望着不解的她,他慢慢解释,“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去研究对方对自己的爱意,那是种不明智的猜疑,能不能得到预想中的答案都是一种伤害。而我的爱,没有暂停,也没有停止,只有一直去爱。”
的确,他的不懂停歇强势得就像袭过海岸线的十号风球,不计后果地直勇向前。
何雨昕笑意不减地坐直身子望向他。
“固执可是得不到真爱的。”
尉迟念垂下眼眸,摇头微叹,“我纵有一片丹心,也点化不了你这颗顽石。”
她的言语瞬间匮乏,心里竟有不懂如何面对他的慌乱。这人真是可怕,这种没有丝毫退让的表露也可做到信手拈来,想她前前后后为他的几句话弄得扭扭捏捏,惶恐不安,真是丢人。
“说我固执,你却更胜过我。总是出现在我可以掌控的范围内,却永远不让我真真切切地抓住你。”
她凝眉,不语,深知他的话还没有完。
果然他挑眉一笑,几分桀然,“你若不是这样,我又何苦会……”
这句话可谓经得起深一步的猜测,但何雨昕却不愿多想,跟个高智商斗情商她可是占不到半分便宜的,只得两计,要不装傻,要不胡搅蛮缠。
所以她安静地眨着眼,选择前计,不接话。
他也颇好耐心的侧靠在沙发上,右手撑头,笑意满满。
时间那般缓慢,秒秒都停顿过纪元。他们就像小时候常玩的木头人游戏,谁动睡就输的小小幼稚。
最终是他抬起左手,撩着她的碎发挽到耳后。
真不愧是医生的手,轻柔到不像话。
她依旧懒懒地不想动,可耳边响起的一句话却让她全身抖了一下。
“你们这是干什么?”
“培养感情。”在她的脑袋还是缓冲母亲的问话时,尉迟念已经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但她难得反应快一次,觉得尉迟念用得那四个字极其不合适,正想答话,母亲的后一句话就轻轻地飘了过来。
“经常在一起的人还培养什么感情。”
是啊,谁和他培养感情了。可母亲的话也是那般不合适,他们什么时候经常在一起了?
“我们在寻求量的累积,质的突破。”
她怒瞪过去,有这样用物理常识的人吗?
李纤略做沉思,继而开口,“我懂,所谓的情调。”
“妈!”她忍无可忍,都什么和什么,这一句句跳跃得好似只欢腾的袋鼠。
“不对不对。”李纤无心理会她的哀怨,继续说,“是调情。”
此时,她也只剩得一个四字成语了,无语凝噎。
一顿寻常的午饭,何雨昕不敢再多言半句,总觉得有什么和原来不一样了,却也详细地道不出来。尉迟念照样为她添饭盛汤,在她碗里搭配好荤素才递给她,一切那么平常,没多出,也没少哪一个动作。直至最后,她扒完碗里的最后一粒米,才发现母亲和尉迟念都没怎么动碗里的食物。
“怎么了?”她小声地嘟囔着,望了望母亲,又望了望尉迟念。
李纤蓦地抬头,掩住眼底的淡淡泪光,如往常般微笑。
她一霎间愣住,有个念头在心里微微蕴起,却被尉迟念的一句话震得七零八碎。
“阿姨,小雨的行李收好了吗?我想现在就带她走。。”
她吃惊地把视线转到尉迟念身上,他这是要光明正大地拐带她妈的女儿啊。
“呃……”李纤稍作沉吟,还是点了下头。
“谢谢。”他伸过来拉住她手臂的手指却不如他的语气那般干净利落,有些微微的颤动,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别的。
“什,什么?”为什么她一个当事人会有处于事外的感觉,他们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决定了她的往后,而她慢了半拍竟连个参与的机会都没轮到。
“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这句带着承诺范的告解震得她不能言语,而看着母亲认可的目光柔柔地定在她身上,一种无力感让她顿生茫然之情。
她回避开他们的视线,艰难地反驳,“我不同意。”同时,尉迟念以比她大上一点的声气开口,“阿姨,那我们走了。”
“好的,好的。”李纤应着,笑得既欢喜又满足,大步朝何雨昕的房间走去,一分钟都不想耽搁的架势。
“医生哥哥,你给她妈嚼了多少舌根,让她现在这么不待见我?”何雨昕做足了咬牙切齿的表情,却未博得他半分动容,只见他飘了个眼角给她,并说,“我还用对阿姨说什么,我们都睡过了。”
她死死盯住他的眼角,觉得比起他的淡然,她显得太过含情脉脉了,只得愤愤地偏过头,准备息事宁人,不再争论,他却依依不饶。
“指望你对我负责那是不可能了,所以我决定对你负责。”
“我求你了,别对我负责,行吗?”这次是她狠狠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往死里捏。
尉迟念欢喜地望向她,一双黑瞳流转得如水晶般纯澈,“你抓得我这么紧,是想改变主意,对我负责了吗?”
一夜的放浪形骸后,他们总有一个人需要负责吗?她的脸已经扭成一团了。细细回味那些电视剧的狗血片段,的的确确是有个人会负上责任的,可惜结果都不好。毕竟扯到了责任问题上来就说明两人并非两情相悦,大多是莫名其妙凑合在一起的。可明明他们只是顺其自然,普普通通地同盖了一床被子而已。
她想搬出她的理论再好好和他谈论一番,却见他冷着脸又先她一步开口,“你不是想……”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他的嘴,不假思索地说,“行!我对你负责,我负责还不行吗!”
这辈子她都不想被扣上始乱终弃的帽子,那可是偶像爱情剧里的绝对恶人,人人唾弃之。
尉迟念的眉眼顿时含春,惊得何雨昕赶忙把手缩回来。
“我不过想说,你不是想我搬过来住吧,你却这么着急地给了我承诺,最后可别对我始乱终弃啊。”
她第一次觉得尉迟念的笑容透着点邪恶劲,像恶作剧得逞的小朋友,得意,骄傲。而她绕来绕去也没有避免被他诳的下场。
她站起来,凑到他耳边,咬着字音地说,“医生——哥哥——你坏透了。”然后留给他一个足够优雅的背影,走到她的房间前,拉过母亲手里的箱子,壮志凌云地说,“妈,我自己来吧。”短时间内斗不赢他,但她可以在长时间内耗死他。
李纤手中一空,心也空了一大半,落寞地拍着手说,“我就知道,女大不中留。”
何雨昕扶着门框的手一抖,险些要跌下去,适时感觉身后有股力量稳稳地扶住了她,不用想也知道是给她妈嚼了无数舌根的尉迟念。狠狠地瞪回去,却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不出的悠闲自在。
似乎每一次她艰难地起头,换来的结果都只如他所愿。何其被动。
遇见尉迟念是在何雨昕来到榕城的第一天。在那之前她跟在母亲的后面提着蓝底白花的箱子去过很多的城市,而那箱子里面满满装着她对茗江的回忆,那个快乐到感觉不到任何一点忧伤的小城,如果可以选择她还是宁愿呆在那里,和萤萤吃着一角钱一根的冰棒坐在河边泡脚。
许是想着那凉爽的画面,何雨昕感觉身体在榕城这种强烈的日光下变成有些不听使唤,无意识地晃了两下,接着口鼻像被人捂住一样,呼吸困难起来。她伸手想抓住走在前面的母亲,可是力气不知跑去了哪里。
那一刻,如此无助的她就倒进了尉迟念的怀里。
他叫她小妹妹,那声音和茗江的河水一样清凉,让她忍不住被吸引了过去。那样一张无可挑剔的左脸,落在她的眼仁中格外夺目。醒来后她四处寻找他,哪怕微不足道的一句谢谢也是要同他讲的,可他只留给她一个洁白的背影。
她拉着箱子站在楼上,看他渐行渐远,竟是落寞难处。
再遇已是一年之后,尉迟念考上了她所在医院的附属大学,他和同学结伴来参观,她站在远处看他。
他的内敛,他的温和,他的一切都让何雨昕好奇,而她不敢走近他。
她想,他大概不记得曾经为了什么理由抱过一个女孩,又怎样在那个女孩心里荡开了涟漪。
他处在人群中,这么近又那么远,让她望而怯步。
她看得呆了,直到人群熙熙攘攘地离去。她想起那天拉着箱子站在楼上看他的感觉,落寞难处。也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那是迟到了一年也没有送出去的感谢。
每次假期尉迟念都在医院见习,他们之间便有幸淡淡见过数面。她总能第一眼就认出他,而他依旧处在人群里,不可方物。
她听别人说他的优秀,却也想听听别的,比如他在篮球场上零秒出手,比如他骑车时摔到了旁边的田埂上,比如又有女孩端着食物在实验室门口等他……很多很多,让她仿佛看见了一个个不一样的他。
而他离她甚远。
直至某天,他看向她,眼神纯澈,笑意徐徐。他走进她问,你有巧克力吗?
何雨昕迅速地把前一天吃剩的巧克力放在他手中,那袋子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她有些不好意地低着头看脚尖。
他笑出声来,说要请她喝热巧克力。
于是她期期艾艾地捧着热巧克力,看他把巧克力塞进嘴里,一阵恍惚。她想一定是她五年来孜孜不倦的观望终于换来了一次他的回眸,他的眼里应着白衣,短发的她,只有她。
然后她终于传达出了那句被时间磨砺到深沉的谢谢。
他望着她,笑得那样美好。那一瞬,终是成了何雨昕生命中最为心动的时刻,好似在水底游历了十数年的鱼儿破出水面得见天空的澈蓝,一种历尽人生淡漠的信仰激着她不断靠近,寻着得到一丝渴望多年的生气。
之后尉迟念选择了心脏外科。这出乎人意料的决定在他自告奋勇要照顾她的时候开始,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在榕城,除了李纤,他是与她最息息相关的人,干净的容貌加上明朗的笑容,似乎不去对他心动都难。可他也是一个残酷的人,能毫无顾忌地把死亡告诉她,能到学校门口堵住她逼她吃药,能把医治她这救无可救的病当作人生一大宏愿。
他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她看着他一天一天接近她的视线,可是除去医生和病人的称谓,他们再难找出多余的一点关系。人们在谈论他的同时,偶尔会加上她的名字,医生和病人,一桩俗不可耐的故事。所以不甘心的她写了那句话,没有几分诚意,却有着十足的任性。
尉迟念喜欢何雨昕,她这样轻易地开头,想过了,念过了,却一点也不想要尉迟念喜欢何雨昕这个结果。她希望的是在未来的某天某刻,甚至是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个将来,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个拿着记号笔在他衣服上写下字迹的女孩是包含着满腔真情的,她喜欢他,小心翼翼的,像个胆小鬼。
他不懂,她从来不求他的回应,甚至害怕他的回应。她喜欢偷偷地看着他,然后把这份心意随着时间酿成一个秘密永恒地封存在心里。她知道,这份清浅的心动埋得越久就越让人不知所措,一旦开诚布公,她和他的一切会像阳光下的泡沫一样,一秒美好,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