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活在当下》岱优

3、雨过心晴（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雨昕才醒来，只觉得这觉睡得特别舒服。怀里的东西抱着很暖和，却不像平时抱惯的布娃娃，她把脸贴在上面一下下蹭着。
　　“你再这么用力，我手真要折了。”
　　她猛地一震，睁开眼便看到尉迟念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哪啊？”她哭丧着脸问。
　　“床上。”看着她快扭曲的表情，他淡淡补了四个字，“你的床上。”
　　何雨昕张口结舌。她到底是错过了什么，竟然从车上变成了床上，十指相扣变成了同床共枕，这样的跳跃性真的是量的累积，质的突破。
　　“我背你回来的。”
　　好像是这样，她点头。
　　“你睡得跟猪一样。”
　　她不乐意地怒视过去。
　　“然后你抓着我不放……”尉迟念一副很为难很无奈的样子，“我只能跟你一块睡了。”
　　“就这样？”
　　“就这样。”
　　何雨昕听尉迟念的陈述，觉得除了结果有些暧昧以外，过程中他们可是一等一的清白。她满意地点点头，转个身，准备再睡会。
　　“我妈怎么还没回来？”才醒了一会，她就感觉肚子饿了。
　　尉迟念被她的碎发扫在脸上，痒痒的，却舍不得扒开，只捏了根缠在指上绕，唇边笑意尽显，“回来了。七点的时候。”
　　“唉。”她有些奇怪，“那怎么还不叫我吃饭？”
　　尉迟念松了手中的发丝，盯着起伏的窗帘沉声道，“三点了，你想吃什么她去给你做吧，阿姨怕是睡熟了。”
　　“三……三，三，三点？”她转回身不可置信地望他。他说的是那个归于晚上太晚，归于早上太早的凌晨三点！
　　黑暗中她明显地看见他点了下头。
　　“那我妈看见了？”
　　“什么？”
　　她嚷起来，声音却不敢太大“我们睡一张床上！她没叫醒我！她就让我们这样过了一夜！”
　　“她喊你了，你说她烦，她就出去了。”
　　面对尉迟念的淡然，何雨昕是真的不淡然了，“她就不觉得你不应该睡这？”
　　“你抱我抱得太死了。”他先把责任推她身上，然后开始表明自己的不得已，“我也睡得正迷糊，阿姨干脆就让我们睡着，没管了。”
　　她的认知崩塌了，原来她就在她妈的不管不顾下被人给睡了。
　　翻了个身，何雨昕把被子全部裹到身上拉过头顶，存心想让尉迟念在这深深的夜里着凉一次，以示惩戒。
　　“小雨。”尉迟念看着蝉蛹似的棉团团，心里是异常暖和，推搡了一下说，“其实你也睡不着了吧。”
　　何雨昕露着一双眼睛咕噜转，铁了心不想不理他。
　　“我们去干点有意义的事情？”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把她的被子拉开，还抱了个满怀，竟在漆黑的夜里媚眼如丝。
　　“什么事？”她吐字艰难。
　　“嗯……”他笑着咧嘴，“当然是晚上才能干的事。”
　　“你流氓！”
　　当何雨昕紧握着安全带时，不得不承认她的思想是有多么的流氓，而尉迟念是多么的纯洁善良。
　　“你要带我去哪？”
　　“清山顶。”他启动车子，开了暖气，“路程远着呢，你再睡会。”
　　她搓着有些微凉的手说，“睡不着了。”
　　片刻之后，钢琴声悠扬入耳，旋律有些熟悉。
　　“这是什么歌？”问完，何雨昕才觉得有些尴尬。钢琴曲不像流行歌曲那般耳熟能详，即便似曾听过也很难说出名字。
　　“The truth that you leave”尉迟念的发音让她一惊，几分英国人特有的低沉，感性，混着中国人声线的轻柔。
　　她跟着重复一遍，默默回味他好听的声音，“The truth that you leave……”缓缓，心头一窒，多伤感的名字啊。
　　你真的离开了。
　　她抬头望他，已是曲终。尉迟念，若有一日分离，我们会不会有不可言明的苦衷？就像当初的她，总以为自己能带着一副健康的身体回去茗江，可再也回不去了。
　　“离开的人，等待的人，谁更痛？”她在问自己，又渴望着能有什么人可以回答她。
　　“他们都希望只是自己一个人在痛吧。”他的手背轻滑过她的脸，“小雨，你为什么哭了？”
　　因为她害怕了，不愿提起的心事被激起阵阵不安的涟漪，痛心切骨。
　　她念着一个名字，遍遍哽咽……她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女孩的容颜竟是清晰映眼，她笑着挥手说再见，说等她回去。
　　“你想起谁了？”
　　尉迟念心疼的神情映入她模糊的视线中，让人觉得恍如隔世的真实。
　　抬手擦干泪水，何雨昕笑着说，“尉迟念，你不仅偷了我妈的车，还拐了她的女儿。”
　　尉迟念一愣，无奈地笑起来，“小雨，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学会如何转移和过渡话题。”
　　是啊，她太在意和别人谈起那个人，才会如此慌不择路。她是她心头上盛开的雏菊，那种淡淡的芬芳拿不出来与别人分享。
　　尉迟念把车子靠边停住，“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瞬时间，车内之于何雨昕一人默默地哼着The truth that you leave的调子，断断续续。
　　她想，赴不了一场约定，忘记便罢，而等着一个失约的人，大抵是苦不能言的。一句童言，最好不过两两相忘，各自安好。可偏偏是锁住了她。当年不明约定和等待的真谛，说了走了，再想起已过十年。
　　十年，再好的情谊也淡如流水不可再忆。
　　尉迟念十分钟以后回来，两手空空，和她想的一样。冷天，凌晨，空旷的街道，他如果能带回来些吃的她才奇怪。他不过是弄个借口，然后寻了个死角待着，既给她个能安定的空间，又远远地守着。
　　何雨昕摸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想着这些年来他的陪伴，微微皱眉。也许她的视而不见，没有骗住自己，也没有捂住世人的双眼，只是离别再一次到来，她依旧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人。
　　“我不冷。”他拉下她的手，调平座椅，温情地说，“睡会吧。”末了给她盖上他的外套。
　　其实她并无睡意，只是不知醒着还会悬思多少十年前的事，便侧身看着窗外的黑夜慢慢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天还是蒙着黑色的，所幸她不是又一觉睡了个底。
　　她打开车门，朝远处立着的人影走去。虽已入夏，但他把外套给她后穿得就甚是单薄了。
　　“这次冷了吧。”她把外套给尉迟念披上，握着他冰冷的手，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就不会在车里待着。”
　　他也不看她，只淡淡地说，“你的鼾声太吵了。”
　　她深深被噎了一口气，脸更是瞬间涨了个通红。
　　他大笑起来，“骗你呢，你睡着了和梅丽一样讨人喜欢。”
　　她又被深深噎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找个像人样的参照物？”
　　“炸毛起来也和梅丽一样。”
　　他拍着她的头顶，让她想起梅丽呜呜叫的神情，一个宠溺，一个媚羡。气冲脑门，当下狠狠地拍开了他的手。
　　他讪讪地收回手，只笑，不语。
　　她撇着嘴，也不说话。对着一条狗生气，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么。想了想，哼哼起来，“梅丽那狗丫子，几日不见，我还蛮想它的。”
　　尉迟念瞬间打了个颤，苦着脸说，“小雨，梅丽那小身板经不起你折腾，咱们好端端一个人不和一条狗一般见识。”
　　她的脸快扭成一团了，心里对尉迟念这种和条狗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深深鄙视了几番。
　　“冷了吧。”他走到她身后，紧紧地圈住她，下颚正好趁到她的太阳穴上。
　　她身形一僵，复又动了两下。不免在心里腹诽他不得她同意，却自个抱得舒服。
　　“小雨，这里看星星特别明亮。”
　　初夏，星闪微芒，繁而细碎。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她忍不住呢喃，“怎么会……”
　　“平时城市的灯火太强，这些微小的亮光自然会被隐去。而且你有早睡的习惯，根本不会在意这片每天抬头可见的夜空。”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也没有见过这个城市的灯火吧。”
　　她默默地点头，深深做了个呼吸。
　　此时眼中的景致，若不是他刻意展现，她只怕此生无缘会见。
　　“你见过萤火虫吗？成群的，飞满整个树林的萤火虫。”她细细忆着那个地方，心中暖成一片，“它们就像坠落凡间的星星，闪闪发亮，美若漫山的灯火。”
　　尉迟念心神一敛，小心翼翼地问，“比这星光灯火还让你喜欢？”
　　“不一样。它们不一样。”那样相似，却不尽同。
　　“是不一样。”
　　他若有似无的声音敲着她的耳垂，引得她咯咯地笑起来，“你就不懂。”
　　过了片刻，他沉着声说，“我懂。”
　　他曾为她远赴异地，见证她心中的美好，只是他不说，她不知。
　　何雨昕挣出他的怀抱，望着他俊秀的眉眼，心中诧然一片。
　　尉迟念，你懂什么？说得这样笃定和隐忍。她自己也不懂的，他懂什么？
　　而此时，尉迟念并不像她这般纠结，只温柔地用手捋过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用一句话让她五味翻腾，节节败退。
　　他说，“小雨，你想抛下时间的束缚，和我一起私奔吗？”
　　他的眼，深情似水。他的手，温暖如昔。他的心，捉摸不透。
　　她想她是不够冲动，否则为何此时还会愣在原地，而不是冲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他。明明想成为和他最亲近的人，却感觉鼻头发酸。
　　晨曦中，他的脸渐显清晰，她的视线追着他眼角滑下的液体，心也一同坠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