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捕忆

7、7-1执念

　　郑安一看不出季雾离此刻在想什么。
　　认真思索了一番，既然无法做出任何干扰或改变，他现在还是老老实实按梦境原有的走向来比较好。

　　至于这场梦的内容……
　　他猜测和自己的混沌的记忆有关。
　　自苏醒起，他就一直在黑暗中守着一片残魂。
　　他曾几次目睹那片魂体慢慢变幻，浮现成季雾离的模样，或蹙眉，或轻笑……但又很快归为沉寂。
　　而他每次触碰这魂体，都无可避免地感到胸口发闷、甚至疼痛。
　　他在镜子里感受不出时间的流逝，无论多少年都不过是一眨眼便溜走。
　　但他能感受到季雾离带着这面镜子漂泊了很久——外界的声音能传递到镜子内，他能听出来季雾离去过很多个不同的地方，重新学习了好几种语言，见过很多不同的人，像是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最后又一直重复着失望。
　　直到遇见郑安一。
　　这个总是风尘仆仆的人终于能短暂地在一个地方停泊，安放自己。

　　他开始后悔了。
　　他找不到自己的来处，便总是习惯性的把季雾离当成自己的来处，他也看不到自己的归途，于是他想让这个人成为他的归宿。
　　在守着那片魂灵的时候他就在想，有没有可能，他能走出桎梏，变成实体陪在这个人身边。
　　可他现在好像把一切都弄乱了。

　　郑安一，郑安一，郑安一……
　　有一个人一直在羡慕你，他现在终于得偿所愿，可是他一点也不快乐。

　　或许是失神太久，久到他有一种脱离了这幅躯体的感觉。
　　梦镜还在继续。
　　郑安一看见季雾离抽出别在腰间的一面铜镜，将明晃晃的镜面忽然对准他。
　　之前一没怎么注意，这是郑安一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见“自己”的面容。
　　眉眼柔和，整个人清秀隽雅，又带着几分矜贵的少爷气。
　　最重要的是，和他……准确来说，和郑安一……有些像。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镜面忽然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涟漪，将他吸入镜中。
　　这面镜子他在郑安一手上见过的，也是他寄居的一面。
　　“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郑安一被吸进去也不慌，这里面的环境能反而让他更放松说出预先想到的话。
　　季雾离没搭理他，立即提起剑被上路。

　　……
　　“你们渡灵师都是这种闷性子吗？”
　　“……”
　　“我姓白，单名一个璟字。璟意为美玉，你的名字有什么来历？”
　　“……”
　　“你这镜子里还囚了很多别的凶恶之物……”郑安一考究地敲了敲手边的结界，“这结界够不够牢固？”毕竟他现在毫无还手之力。
　　“……不要多言。”季雾离忍了一路，终于败下阵来，深呼吸一下才接着道，“够不够牢固，你可以试试。”
　　“还是说，你想和它们好好相处？”
　　“……”这下轮到郑安一安静了。
　　那些怪物随便来一头都能把他原地分尸，他还不想自己死得这么凄惨。
　　也不止是怪物、凶兽，这里面竟然还有不少恶鬼。
　　渡灵师遇到恶鬼通常都会立即斩杀，为什么会把他们囚禁在镜子里？
　　他刚想开口问，想到季雾离刚才说的话，又默默选择了闭嘴。
　　但好奇心是憋不住的。
　　他很是辛苦地忍了一会，试探性地开口:“这里面的鬼……”
　　“送人。”
　　季雾离稍加权衡，快速回答了这只鬼的问题 ，把郑安一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送人……？
　　把鬼当成礼物送人……？？
　　郑安一一时间分不出是送礼物的人更变态 ，还是收礼物的人更变态。
　　首先排除季雾离是个精神变态，这个收礼物的人着实不简单。

　　耳边渐渐有了闹市的嘈杂声，郑安一听见季雾离的脚步声突然加快，不多时又停下。

　　“师兄。”季雾离扯住身前戴着红白相间的、笑脸人面具的人宽阔的长袍。
　　被扯住的人脚步一滞，拍开他的手，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些不悦:“你认错人了。”
　　季雾离抱臂站在原地扫视这人一圈，一动不动地和这人对峙。
　　见这人作势要走，语气生硬地喊出他的大名:“路祭。”
　　“……师弟。”路祭将面具往上扯了扯，露出下半张脸，似乎有点嫌弃，“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趣？”

　　路祭带着季雾离回了自己的新居所，一边给这人灌酒一半听这人语气丝毫不变地叙述自己所遇到的鬼。
　　他听完后挑了挑眉尾，没作评价，只是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你不会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能吧？”
　　季雾离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不可能。”一个少年的声音懒懒地从路祭的身旁响起，紧接着，一抹暗红色的身影浮现出来，“所有潜在的对手我都会杀了。”
　　路祭听见回答后将眸光转过去一点，语气依旧满是戏谑:“最好是这样。”
　　洛绯拍了拍自己混织了无数的金丝的、由红色渐变到黑色的大袖衫上不存在的灰尘，又颇有耐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由一层层暗纹织锦交叠而成的暗红色曳地褶裙，不置可否。
　　季雾离瞥了眼洛绯，唯一的感想便是鬼王在路祭这里日子过得挺奢侈。

　　他把镜子交给路祭，在路祭确认了郑安一没有任何杀伤力后眉心微蹙。
　　“还想留着吗？”路祭掂了掂手中的铜镜，打着哈欠往季雾离那望了一眼。
　　季雾离默然片刻，道:“只带走一个，剩下的都给你。”
　　路祭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点了点头，把郑安一从里面召了出来便拿着镜子走了:“别步我的后尘。”
　　季雾离没回答。
　　郑安一被折腾得有些乏，看着季雾离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你是想不明白我为何无法转世么……？不是我不愿，是我不能。”

　　“若非说有什么执念，大抵人死后，还是想回到故乡的。”

　　“你们渡灵师评判世事大多只看善恶，可大多数时候，人的善恶是不纯粹也不绝对的，即使是鬼，也未必都是恶鬼……”

　　郑安一撑着脑袋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到最后忍不住撑着脑袋笑了一下。
　　落日余晖钻过镂着云纹的木窗打在他脸上，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他在彻底睡过去前说悄悄话般低声问眼前的人:“渡灵师……很孤独吧……？”
　　季雾离听见这句话后眼中掠过一丝迷茫，郑安一没再认真分辨，没什么顾忌地睡了过去。

　　他醒来没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猜测季雾离已经离开了。
　　这是一座隐匿在深山云雾中的小镇，清晨时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背着竹篓上山，街道平和而安宁。
　　郑安一回忆着和季雾离短暂的相处时间，发觉少时的季雾离虽然看着总是冷冰冰的，却有一股难掩的傲气。
　　为什么后来会变得那么患得患失呢……

　　郑安一正走神，余光中忽然走来一个人。
　　他偏头看着那个人踏着晨光向自己靠近，只觉得如果自己还有心跳，现在一定在加速。
　　他压下内心的雀悦，注意到季雾离手上的铜镜——昨天不是送给路祭了吗？
　　季雾离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言简意赅地答道:“这种法器我们平时会带很多个。”
　　郑安一点头，注意力立马转移到了另外一件事上:“你……为什么没有走？”
　　不但没有走，还换下了那一袭有些复古的长袍。
　　郑安一从来没见过季雾离西装革履的样子，更别提民国时期的西服，心想季雾离平日里要是这么穿，一定会被误认为是哪家的阔少爷回来继承家业。
　　他的嘴角挑起一点弧度，等着季雾离回答。

　　“杀鬼，顺便帮你解开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