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捕忆

5、5-1莫及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郑安一怎么也挑不出先后。
　　看着季雾离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一遍遍地用眸光刻画这个人的眉眼，他好像又知道自己最想问什么了。

　　“你想起来了，对吗？”

　　不知情的人听见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可他现在清醒得可怕。
　　郑安一想静静地等待着这个人的回答，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向季雾离伸去。

　　“对。”

　　听到这个人的回答，郑安一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染上沙哑:“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巧来到你身边 。
　　问我为什么会和你一样失去几乎所有的记忆被扔到这里。
　　问我……还是不是你的爱人。

　　只要你多问我一句，我就全部告诉你。

　　郑安一 这么无所谓地想着，其实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万一呢……？
　　万一这个人真的……真的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他呢？

　　他不清楚这个人记起了多少，却在刚才短暂的对视中找回了自己。
　　他只是一个，寄居在镜子里面的，在漫长岁月中衍生出了思想的怪物，是一个只会笨拙地模仿主人的小丑。
　　在被季雾离当成礼物送给郑安一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注定要伺机离开镜子。
　　而他也确确实实在镜子碎裂的一瞬间，出于贪心杀死了郑安一。
　　只因为他爱上了“他” 的爱人。

　　郑安一再也无法保持理智，想飞蛾扑火般扑进季雾离的怀中，却扑了空，径直穿过了这个人的身体。
　　他好像已经扑空了无数次了。
　　原来贪心不足的人，连一个拥抱都是奢侈。

　　季雾离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他刚才的动作，唇角对着一片空旷扬起好看的弧度，用一贯温柔的语气重复:“安一，不用害怕……”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郑安一像一台能源快要耗尽的机器般看着这个人的背影，越想越觉得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很可笑。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执拗地注视着季雾离。

　　你真的很相信他。
　　相信到没有任何怀疑。

　　那个虚无的声音又萦绕在耳畔，像是在嘲讽他。

　　“为什么会是雾气的‘雾’？”

　　“对于你，它也可以理解为‘勿’。”

　　“意思就是，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郑安一拼命捂着耳朵，却听见这个人安抚过后，又认真地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
　　“我的确有很多话想问你。”季雾离顿了会，神色往下沉了几分，“比如……在找到我之前，你有没有受伤……”
　　“比如……”

　　郑安一有些不敢听下去了。

　　“你还是不是我的安一。”

　　意料之中。
　　郑安一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四个字。
　　所有细小的破绽，在这个人面前都会顷刻间暴露无遗。
　　毕竟他如此熟悉他的爱人。

　　“你知道的。”
　　郑安一终究还是撒了谎。
　　他只能撒谎，他不敢回答，他只想留在这个人身边，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无论成为谁。
　　他已经陪伴这个人很久了，可他还是不满足。
　　如果那么多年在黑暗中的等待可以当作一场噩梦，他或许就不会这样自私。

　　而现在，他彻彻底底地占有了这具身体的主人的一切，除了完整的记忆。

　　郑安一不在厌其烦地试了不知多少遍后，终于暂时死心。
　　他触碰不了季雾离。
　　他们像是两根无限接近的平行线，怎么也无法相交。
　　耳边始终萦绕着缥缈的小夜曲，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可总觉得近在咫尺。
　　他其实一直隐隐有一个猜想——
　　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

　　但这个世界是平行于现实，还是缠绕在现实，郑安一确定不了。
　　他连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都没有任何印象。
　　看着眼前的人，郑安一忽然觉得季雾离和他隔了很远。

　　而季雾离在听见他若即若离的回答后浅笑片刻，仿佛已经确定:
　　“的确，刚才的问题很多余。”
　　可他还是要明知故问。
　　因为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有了动摇。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气息占据了郑安一的身体，他却觉得似曾相识。
　　记忆太多太过久远，回溯起来多少有些模糊不清，以至于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身前的人带给他的感觉，是最初的“郑安一”。
　　是本该已经离开他很久很久的亡魂，历经一次次转世，音容具变。

　　兜兜转转，换了无数次身份，为什么又回到了原点……

　　他一时间找不出原因。
　　探寻郑安一的记忆，只有一片漆黑的海洋，没有任何光亮和画面。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了。

　　季雾离闭了闭眼，头疼得厉害。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要强行把他的神智从躯体里撕扯出来。
　　不是因为有太多问题找不到答案，也不是因为现在复杂的情况，而是反噬。
　　他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现在能坚持的只有一个目的——
　　带郑安一离开这里。
　　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还剩下多少时间。

　　“安一。” 季雾离缓缓睁开眼，这一次，目光清明了许多，准确地定在郑安一脸上，“你信我吗？”

　　“信我这一次，也能带你回家。”

　　郑安一不由得愣在原地 。
　　他听过这句话。
　　他不记得在何年何月 ，可他就是知道这个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也是这样令人心安的语气。
　　季雾离给他留下了太多拼凑不齐的记忆，而他渴望知道这个人给他留下的所有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