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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迷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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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
这座城市太过反常,有些地方甚至可以说是诡异。
就连季雾离的出现也让人生疑。
“这里的雾……为什么会这么大?”
季雾离放下剪刀,拉上窗帘,声音没什么起伏:“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
“人们都逃走了,有些留下的人后来也失踪了。”
“雾会散吗?”郑安一收回眸光,忽然问。
季雾离没有回答,转身一路摸索着回到钢琴旁,坐下时道:“或许。”
或许很快就会散,或许会把人永远困在这里。
有些人一转身就能消失在雾里。
季雾离的手在钢琴的黑白键上停了很久,始终没动,整个人有些出神。
郑安一的注意力被这个人骨节分明又瘦长的手转移,他撑着下巴观察了一会,语气里染上笑意:“你的手很好看。”
这样一双手,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弹钢琴的,在琴键上跳动时会像一幅画。
“谢谢。”季雾离动了动,偏头问身旁坐着的人,“请问这位持票入场的先生有什么想听的曲目吗?”
郑安一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开口时有些局促:“我对音乐……其实不是很了解。”
季雾离听后只是一笑,指尖开始在黑白的琴键上灵巧地起伏。
起初,轻柔安谧的琴音缓缓流淌,宛如稀薄月色之下,暗涌的悠长河流低低地诉说哀伤。
随着曲目一点点推进,河面被多情的夜风掀起皱痕,星辰在其间破碎晃动,无关景象都被模糊进浪漫与美好的港湾里,哀伤变成了蜜语——
此刻该有爱侣以灵魂相依。
郑安一听得入了迷,险些忘了呼吸 。
雾野千里,季雾离此刻就像一个发着光的幻境,悄然驱散他所有杂念,引着他沉溺。
“天鹅将死的时候,会唱出最动人的歌 。”
季雾离一曲弹毕,垂着眸子自言自语。
片刻后,他眼皮微抬:“我的父亲生前很喜欢为我的母亲弹奏这首曲子。”
郑安一想,难怪他会这么喜欢 。
又有一些凌乱的记忆飘进脑海。
曾几何时,好像也有一个人偏爱舒伯特的这首《小夜曲》,那个人还会扣着他的手,耐心又细致地教他如何弹奏这首乐曲。
但他手笨得很,一直没学会。
“作为回馈我的第一个听众的谢礼。”
“你不会迷路的,无论隔了多远,我都会这首曲子带你回家。”
头一天晚上,郑安一就失眠了。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他总觉得,自己的耳边一直回响着那首《小夜曲》。
还有那句“带你回家”。
不知道翻来覆去换了多少姿势,直到天边隐隐现出光亮,他才感觉自己迷迷糊糊地进入睡眠。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做了噩梦。
场景是他的卧室,他捏着一块碎玻璃,手上沾满了刺目的鲜血,而躺在血泊之中的,是他自己。
他慌乱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已然成了血衣。
地面上是碎了一地的,和他手上的出自同一个地方的玻璃。
镜子。
郑安一的第一反应是就这个词。
镜子碎了。
他在镜子的背面……杀了他自己。
巨大的恐惧骤然压在他的心脏上,正当他觉得自己被一双无形的手掐得快呼吸不过来时,他睁开了眼睛。
郑安一迟迟没有回过神,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那个画面太真实了,好像真的发生过一般。
心跳声仿佛响在耳朵里,他努力平复惊骇的情绪,僵硬地坐起身。
“咚咚。”
郑安一抖了一下。
慢半拍地想起这栋房子里只有他和季雾离,他紧张的肌肉又慢慢松弛下来。
他随意抓了抓头发,下床时半天没够到拖鞋,索性光着脚跑到房门口开门。
季雾离大概是没想到他开门这么快,在房门打开时产生的风掠过脸颊时愣了愣。
很快,脸上那点错愕的神情被他敛了回去:“我做好早饭了,一起吃吗?”
“好……不过我还没洗漱,你先吃,不用等我,”郑安一飞快应下,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你平时都是自己做早餐吗?”盲人的话……不会有些不方便吗?
他话刚问出口就发觉自己的问题有多傻。
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当然只能自食其力。
季雾离像是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口吻却和之前说话没有任何区别,依旧听不出情绪:“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
从小就是盲人啊……
郑安一无法想象那样一片黑暗的生活,对季雾离生出敬意。
看得出来,这个人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并没有因为生理上的缺陷而觉得自己和他人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甚至很多地方,比一般人更出色。
父母应该也是很有教养的人,不然这个人怎么会如此温润知礼……
至少目前,他没有察觉到这个人有什么恶意。
郑安一一边洗脸一边这样想着,挂毛巾时一不留神就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
他立马移开视线,没敢多看。
尽管只是一个梦,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迷信,但这个梦的后劲实在有些大。
好几个瞬间,他差点分不清自己在梦境还是现实。
这里本身也并不像一个真实的存在。
环境不真实,人也不真实。
季雾离的温和里藏着易见的淡漠疏离,却时常给他带来错觉——
他一定在什么别的地方见过这个人。
郑安一下楼前随意瞥了眼窗外的景象,灰白的雾气好像比昨天更厚了。
城市只能挣扎着在雾里落下一片交叠的浅色阴影。
他从楼梯上低头向客厅看去,发现季雾离正弓着身子,一只手颤抖着撑在钢琴键盘盖上,另一只手捂着半边脸喃喃低语。
因为角度有些偏,他看不清季雾离的表情,不过这个人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他连忙下了楼跑至季雾离身侧,刚想扶这个人一把,眼前的人却像是感知到了身边的人想做什么,别开脸步伐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躲开了他伸过去的手。
郑安一始终没能窥见这个人此时的神情,有些狐疑。
季雾离停在原地安静了地站了好一会,才像是从痛苦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哑声道歉:“抱歉……我失态了……”
这个人很快便恢复正常,郑安一最终没再多问。
本来以为借宿一晚,等第二天雾气消散就可以试着离开这里,但现在看来,他还需要多叨扰几天了。
毕竟季雾离现在是他唯一的突破口。
郑安一向在这个人请求让自己再多留几天时有些忐忑,这个要求怎么看都是得陇望蜀。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人答应得很快。
理由也很简单——
“你现在离开太危险了。”
什么危险……?
他没问,这个人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郑安一只好默默消化这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