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拾柒 ...
-
主宴当然摆在跨海飞天堂。
新郎官头上没有戴花簪，更无彩绸遮面。满场子大概也就兄弟俩会纠结于此，反复思量这件事。
苏梦枕倘若着黑衣，那是稳重知礼；就算穿整套白色喜服，众人也只会盛誉颇有魏晋风流……
无他，气场风采使然尔。
青年兴奋又强自按捺住，其实不少人都像兄弟俩一样来主宴瞧个热闹。虽大都是江湖人，也有零星官场上的，但跨进大门后，个顶个地彬彬有礼，见谁都是称兄道弟。
小少年不顾兄长劝阻，厚着脸皮混到前头——离得太远，人头攒动，他个子矮压根儿看不见主人家长啥样啊！
待得偿所愿，最先注意到的却根本不是那身象征身份的大红喜服。
细观这金风细雨楼之主，他确不像常人想象中孔武有力以至担得起“天下英雄之冠”这般殊荣的模样。
大抵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并不能瞧出新郎官有如何打扮，身姿尤为挺拔，英挺的面容柔和隽永。
“……低头与咳嗽，我选择咳嗽。”弟弟很慢很慢地吸了口气，小小声地扼腕而叹，挺艰难又坚定的模样。
少年人的选择就是这样简单。
也许得益于身量瘦小，混到最角落的位置上竟也无人驱赶，身边只有位绿衫少女埋头苦干。
“嗯昂。”大概因为整桌就他们俩，女孩子虽然头也没抬，但还是附和了下。
苏梦枕寒眸掠过全场的刹那，无疑便是席上的聚焦点。无需高声说话，每个人的目光都在追寻着他。
“我与雷小姐俱是江湖儿女。”这是新郎官含笑说出的第一句话。
小少年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越跳越快，整个人莫名晕乎乎的……何为真正的领袖？他说什么做什么，大家都会跟随他！
——啊，苏公子看我啦。
弟弟感动地抽了抽鼻子。
“……婚仪从简，也并不打算循规蹈矩。菜备齐，酒管够，大家尽兴即可。”这是新郎官的第二句话。
薄唇开合，寒焰般的眸子很定，说出的话也很有份量。不大的语声回荡在宏阔的空间内，换来一片含蓄的叫好声。
少年忽听身侧传来“啾”的一声。
原来是那绿衣少女又闷了口酒。
——她怎么还喝得下去的啊？
弟弟有点儿钦佩地想。决定要把苏公子在大婚上说的话都记下来，如此这般，五十年后还能重温此刻的盛况。
“难道苏公子不预备请我们大小姐也出来讲些话？”一个枯瘦的、全身无一丝赘肉的蓝袍中年人突然出声道。
正陷入沉思的小少年抬头，认出对方衣裳跟之前力士竟是同种样式，不由大惊——自古除了入赘，接亲总由男方来，怎地抬轿者直属六分半堂么？
新郎官扯了扯嘴角，未答。
于是弟弟决定把苏公子的画像也给安排上……对对对，就是这个睥睨万物的眼神！画好贴大门，辟邪。
气氛有点儿僵。
这时却有个粉色衣服的女孩子走进来，面色有些焦急，进门便大声问:“师哥，你瞧见大白菜和小羊羔了吗？他们俩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不见人啦！”
这就把那精瘦汉子的威迫感给冲淡了。
少年正回忆江湖消息琢磨着这粉衫少女是谁呢，身旁有个清脆的女声道:“他跟我喝酒，自己不中用……睡着了，拉都拉不起！”
中间绿衣女孩子停顿片刻，是为着费力地咽下一大块红烧蹄髈肉。
“什么？”温姑娘跺跺脚，埋怨道:“哎呀你又添乱！”她径直跑过来，经过汉子时连眼风也没瞟一眼。
考虑到温柔父亲的身份，即使是六分半堂的二堂主这样举足轻重者，雷动天也还真不能跟这丫头置气。
“师哥，纯姊那边就交给我们啦~”温柔牵起阿青的手，风风火火地就要走，临了却挺懂事地劝道:“你、你少喝点酒哦。”
新郎官侧首，含笑点点头。
于是大家又觉得，今日两派虽然龃龉颇多，但应当是打不起来的，只是心里确也七上八下:
先是细雨楼前去迎亲，六分半堂愣是当面给吃闭门羹，当时楼里兄弟们就是个剑拔弩张快要抢亲的架势。
然苏公子也不气恼，从容下马，亲自上前叩门……待大门敞开，雷老总精神矍铄地拍拍女婿肩膀，客气地解释女儿家梳妆打扮耽搁了，如今已安坐花轿，即刻便能启程。
这些事还是之前兄弟俩听说的。
哥哥没亲眼见到当时的场景，听同桌人窃窃私语，讶异道:“雷小姐当时已坐在轿子里了么？并没有露面？”
“原先是没有的。料想雷总堂终归不至于将个假新娘放到喜轿里，不过是想下细雨楼的面子。”同桌人抚掌笑道:“大家心里都好奇得紧，但没人敢说想看新娘子的真容。”
“后来呢？”彼时弟弟着急追问。
“苏公子竟也没制止，还让兄弟们将空花轿先往回抬，真是好大的气魄。”邻桌的人赞叹道。
“那雷小姐又是怎么露了面呢？”哥哥纳闷道，两眼都亮了，像只月夜下瓜田里着急觅食的猹。
“苏公子当时突然走过去，弯腰撩开了帘子，我……当时还想偷瞧一眼捏，竟恰被挡得严严实实。”同桌人不好意思地咧嘴:“也不晓得说了些甚么，总之没会儿工夫，竟抱着雷小姐出来了！”
“哇嗷！”弟弟很不稳重地大叫。
恨不得回半个时辰前亲眼见证。
“雷小姐没戴面纱或盖着喜帕罢？”哥哥将兴奋的弟弟按下去，一本正经地轻声道:“新郎官这样做，是否……稍有些孟浪？”
弟弟眨了眨眼，以拳锤股道:“对于苏公子的身份来讲，是有点儿……不太庄重。但，太符合一位新郎官的心境了！”
说完再不搭理哥哥，激动道:“然后呢？”所以他当时瞥到的花轿里头根本没有人，而赞叹一双璧人的众多围观者，是真没夸大！
“然后苏公子带着雷小姐上了马，顺着花轿开的道不疾不徐地便回来了。”
“岂止？”又有人接话道:“不少原本预备吃六分半堂酒宴的，也跟着来了细雨楼，好多沾些喜气。”
同桌的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眯眯道:“一前一后两顶轿子都是空的，不过，谁又在意呢？汴京风雷参半十数年，今日终于有了个太平圆满。”
……当时兄弟俩听了都觉不易。
没成想果不其然，眼看着婚仪既成，风波仍旧不断，怕是生米煮成熟饭了还能闹幺蛾子。
就像此刻，那穿蓝衣的精瘦汉子直挺挺地站着，似乎等不到回答便不肯罢休。真烦人，得想个办法拿喜饼塞他嘴巴。
细雨楼编外人员（自封）如是想。
“我我我我能去吗？”寂静中，小少年紧张得有点儿结巴了，但还是大着胆子朝温柔举起爪子:“我最会在昏礼打下手了！”
虽然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他可以他能行，他充满信心与干劲。
“你不行。”温柔都快走远，闻声倒是回头了，却不假思索地表示拒绝:“公的不许进婚房。”
“我可以变成女孩子！”弟弟大喊。
“……”温柔沉默了片刻，打量起了这半大少年，然后她双颊红了，苹果脸纠结道:“这样……不太好吧。”
快钻到门板后的哥哥对此简直目不忍见，但最终还是低着头为“弟弟”大声争取:“……他其实是我妹妹，如假可以把他腿打断的女孩子！”
这回连苏公子也一时语塞。
迟疑间，阿青打了个慢悠悠的饱嗝，擦掉嘴角那一点可疑的褐色酱汁儿:“走嘛，没啥不好的，成亲就是要人多才热闹嘎。”
那可真是太热闹了。新郎冷静地想。
但愿别是个鸡飞狗跳的洞房花烛夜。
“这都是小事……”苏公子缓慢地吐息，对着小师妹交代道:“只管听你纯姊姊的。”
这是新郎官的第三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拾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