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梦》堇酥白

4、等烟雨

　　那一晚萧煜尘是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睡着，又在梦里听过同样的雨声，醒来时雨早已经停了。
　　萧俞今天没有来叫自己，让萧煜尘心情很不错，还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过了好久萧煜尘才披衣起来，走到房门前，打开门，门外的花落了不少，却还是有几棵树结着花苞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是昨天林若寒和他谈论的花树。
　　萧煜尘摇摇头，跨出门后，反手关上了门。林相府上也种了不少荼蘼，已经开满了花。
　　萧煜尘突然回想起了静妃的话，要给她带江南的花。
　　萧煜尘仔细想了想，但还是没有做什么。正想着要给静妃摘什么花的时候，这时却来了一个林府上的小厮。
　　“三皇子，请随我去用早膳吧。”那个小厮向他做了一个揖，一板一眼很郑重地说。
　　“好，多谢。”萧煜尘回答他。
　　“往这边走。”小厮说完之后就在萧煜尘之前走着。
　　萧煜尘跟在小厮身后穿过回廊去到前厅，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萧煜尘又被那棵花树上飞舞的绸带迷乱了眼。等两个人到了前厅的时候，林相和林若寒早已经等着了。
　　“抱歉二位，我来晚了。”萧煜尘很抱歉地向他们说。
　　面对萧煜尘的晚到，林相也不做什么表示，仍旧乐呵呵的。
　　萧煜尘在小厮的引导下，在另一张椅子上落座，然后转头去看林相。
　　“林相不知考虑的如何了？”萧煜尘又问出了这个从昨天以来一直一成不变的问题。
　　林相听到这个问题略有些尴尬，抬手拿起一旁红木桌上的茶默默地喝着，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这……三皇子，林某有些难办……非常抱歉。”林相回答萧煜尘。
　　面对这个答案，萧煜尘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父相，您这是要回京了吗？”在一旁一直闭口不言的林若寒突然问。
　　“是的，若寒。”林相放下已经空了的杯子，抬头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林若寒。
　　“好吧。”林若寒耸耸肩，起身给自己和林相的空杯子里倒上了杯茶水。
　　却没有萧煜尘的。
　　萧煜尘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杯子里并没有倒着茶水。
　　林相也注意到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然后说:“若寒，注意尊卑，给三皇子也倒上茶。”
　　语气一听就知道没得商量，但其实萧煜尘倒也不在意什么谁尊谁卑这些东西。
　　听到父亲这样说，林若寒也不恼，悄悄地冲父亲吐吐舌头，然后也给萧煜尘倒了一杯。
　　他就是故意不先给萧煜尘倒水的。
　　哼，让他一直拿三皇子的身份来压父亲。
　　活该。
　　倒好茶后，林若寒对萧煜尘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又是江南人的耀眼瞬间。
　　萧煜尘:“……”
　　“多谢林公子。”萧煜尘很礼貌地向林若寒道谢。
　　“没什么，三皇子不用如此客气。”林若寒比萧煜尘更有礼貌。
　　见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三个人都沉默地吃自己的东西。
　　“殿下，我们明日就动身回京。”沉默了很久的林相突然说。
　　这么快的吗？萧煜尘和林若寒同样震惊。
　　“我身为丞相，应该心怀国家天下才是。”林相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然后继续说。
　　“林相英明。”萧煜尘拿起一旁的杯子，也喝了一口茶。
　　“父相,我……”林若寒也加入了这个话题，也想要说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林若寒却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说完，就被自己父亲打断了。
　　“抱歉啊，若寒。”林相抬眼看着林若寒说，满脸都是愧疚的神色。
　　“父相，我想说的是，我也想和你一起进京。”林若寒咽下嘴里的东西后继续说。
　　“你也和我们一起……一起进京？”林相闻言先是很吃惊，但突然又有些高兴。
　　“嗯。”林若寒默默地点点头。
　　“不行，如果你到了京里，又不知道要捅出多少幺蛾子，我不放心你。”林相仔细地思考了一会，然后说道。
　　听了林相的话，萧煜尘马上明白，江南人嘛，总是有用不完的才情和风流之气。
　　“父相，我不会惹祸的，我一定会好好听您的话的，而且姑姑来信说很想我。”林若寒弱弱地继续说，在萧煜尘眼里，完全就是戏精本精。
　　“林大人，既然林公子也想进京，那我们可以一道上路。”萧煜尘及时提议，就算是萧煜尘想要结束这段父子间的奇怪对话。
　　“这……”林相有些犯难，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处的软肉。
　　“那好吧。”林相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
　　萧煜尘悄悄一瞥，就看到另一边的林若寒小小地笑了。
　　“……”
　　“父相，我吃好了，我出去了。”林若寒起身，又是独属于江南人的潇洒无羁。
　　好刺眼的。
　　萧煜尘终于看明白了，原来林若寒一直在装。
　　林相忽然叫住了已经要跨出门的林若寒:“若寒，等一下。”
　　“怎么了？”林若寒回头，俊美的脸庞上满是不解。
　　“为父有要事需要处理，三皇子就由你来招待，不可以对三皇子不敬，记住了吗？”林相看着林若寒说。
　　“知道了，知道了。”林若寒一连说了两遍，耸耸肩，马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林相再次无语。
　　“唉。”萧煜尘听到林相叹了一口气。
　　“林公子是个很有趣的人。”萧煜尘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着林相说。
　　“多谢三皇子夸奖。”林相想了想才回答他。
　　林相便陷入了沉默。
　　萧煜尘感觉十分尴尬。
　　许久之后林相抬起头看着萧煜尘然后说:“今日我不会在府上，三皇子有什么事就找若寒吧，我已经吩咐过他了，不会怠慢了三皇子殿下。”
　　“多谢。”
　　“没什么。”林相回答他，然后马上就起身离开了。
　　萧煜尘觉得自己再坐着也坐不出什么花来，于是也打算离开。
　　门口的几个婢女见他也要离开了，就上前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下去了。
　　萧俞人早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萧煜尘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就一个人在林府的院子里走走看看。
　　萧煜尘走到一处回廊，抬头看向对面的屋顶，精巧的雕花围绕着房檐，一滴滴的水珠就从边缘滴落下来。
　　萧煜尘忍不住发了一会呆。
　　感到非常无聊。
　　旁边走过几个婢女，萧煜尘想了想还是叫住了她们。
　　“不知林公子去了哪里？”萧煜尘问她们。
　　一看到萧煜尘含笑的目光，两个婢女的脸马上就红了起来，眼神躲闪，不敢去看萧煜尘，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回，其中的一个柔柔才地回答:“公子去后山了。”
　　“后山？”萧煜尘十分不解，江南人吃饱了就喜欢跑去后山吗？
　　“是的，前不久，公子请人在后山修了一座亭子，刚刚有人来找公子，说是亭子已经修好了。”另一个婢女回答他。
　　萧煜尘明白了，笑着点点头，然后说:“多谢二位姑娘。”
　　两个婢女的脸又红了，也不说什么，一个拉着一个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知道林若寒去处后，萧煜尘又找了一个人问了一下去后山的道路，也去了后山。
　　林府处处都透着江南的温婉气息，稀疏的花木间可以看见一条青石板路，一级一级的台阶就顺着山势蜿蜒而上。
　　萧煜尘想了想，走上了那条路。
　　石板路两旁的花开得很好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后，萧煜尘伸手摘下来一朵，握在手里把玩，昨夜的雨滴还留在花瓣之间，晶莹剔透。
　　走了没有多久，萧煜尘就听到了前面传来的脚步声，抬头看了看，就看到了林若寒朝自己走来。
　　“三皇子怎么在这里？”林若寒挑了挑眉，含笑望着萧煜尘。
　　萧煜尘也笑，拿着花说:“听说林公子在后山修了一座亭子，也想来看看。”
　　林若寒又耸耸肩，脸上是十分无奈的表情，看着萧煜尘说:“若殿下不介意，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求之不得。” 萧煜尘笑着回答。
　　“请。”林若寒转身让出山道。
　　“多谢。”萧煜尘笑了笑，跟上林若寒。
　　“若林公子不介意，可以叫我萧煜尘。”萧煜尘对跟前的人说。
　　“当然不介意，我是林若寒。”林若寒也回过头认真地看着萧煜尘说。
　　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往后山的方向走，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就在山腰处望见了一座亭子，掩映在竹林之间，可以看见亭子上精美的浮雕。
　　林若寒有些高兴，指着亭子的方向，转回来看着萧煜尘说:“三皇子看，那个就是了。”
　　萧煜尘也笑，继续往前走，跟在林若寒身后走过几阶台阶，就看到了整座亭子。
　　请来的几位建亭子的师傅已经离开了，只剩下疏疏花影摇落在地面上。亭子上挂了一个牌匾，上面的字苍劲有力，写着:“期雨亭”。
　　林若寒率先跑进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下，又转头看向萧煜尘，说:“三皇子你不坐吗？”
　　萧煜尘点点头，走进了亭子里，在林若寒对面坐下。
　　“林公子为何要把亭子建在此处？”萧煜尘想了想后问对面的人。
　　林若寒撇撇嘴，然后说:“我不知道。”
　　“……”萧煜尘深感尴尬。
　　“可能就是因为我喜欢这里吧，我也说不清楚。”林若寒皱着眉头回答。
　　“好吧。”萧煜尘发现自己只能这样回答。
　　“让我们看看在这里能不能真的等到雨。”林若寒看着萧煜尘说。
　　“好。”萧煜尘也点点头。
　　萧煜尘望向亭子外，远处的青山云雾朦胧，丝毫没有要下雨的样子。
　　“当——”远远地传来一声撞钟的声音，却不知道来自哪一座寺院。
　　“父相曾跟我说过，这钟声来自一座叫做悯苍寺的寺院。”林若寒似乎看出来了他心中所想，慢慢地说道。
　　悯苍，悲悯苍生。萧煜尘想着。
　　“或许不会下雨了，这亭子要改名了。”萧煜尘笑着说。
　　林若寒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而是拿出了一支玉箫，箫身和其上垂落着的白色流苏一样纤尘不染。
　　林若寒想了想，将玉箫放到唇边，开始吹奏起来，箫声悠扬婉转。林若寒低垂着眉眼，绝美的模样就被萧煜尘看得一清二楚。
　　江南人的美貌果然不是别人乱说的。萧煜尘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林若寒的箫还在吹着，亭子外飞过一对燕子，轻盈无比，在亭子间绕了几圈又飞远了，就像带走了林若寒的萧声似的。
　　一曲吹罢，林若寒慢慢地放下拿着玉箫的手，顺着萧煜尘的目光去看亭子外。
　　远远的青山间云雾笼罩的更厚了，似乎更远的地方已经下起了雨。
　　而亭子外面也起了一缕缕的雾，又慢慢地笼罩了整个山巅。
　　“要下雨了。”萧煜尘慢慢地说。
　　林若寒轻轻地勾勾嘴角，放下手中的玉箫，起身走到亭子边，没过多久，雨果然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林若寒伸手去接雨丝，笑了。
　　“看来它可以继续叫‘期雨亭’。”林若寒看着萧煜尘轻轻地说。
　　“好。”萧煜尘看着他含笑的眉眼也忍不住笑了。
　　“公子！公子！”亭子里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人，萧煜尘仔细看看，发现是林若寒的那个书童。
　　“怎么了？”林若寒问他。
　　“下雨了，我是奉命来给公子送伞的。”小书童说着，看着萧煜尘和林若寒“嘿嘿”地笑了。
　　林若寒也冲着那个小书童笑，从他手中拿过伞，说:“那多谢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似乎并没有告诉你我去了哪里。”林若寒又对小书童说。
　　“是若芷姐姐告诉我的，她还说三皇子也可能和你在一块。”小书童继续回答。
　　“好吧。”林若寒笑了，转头对萧煜尘说:“我们下去吧。”
　　“嗯。”萧煜尘答应一句，从小书童的手中接过另一把伞，跟在另外两人身后出了亭子。
　　林若寒和小书童打着伞走在前面，萧尘紧跟其后，可以看到林若寒的伞上，深深浅浅的碧绿的竹色。
　　萧煜尘再回头去看自己身后的亭子，沐浴着烟雨，如梦似幻的云雾渐渐地笼罩了整个亭子。
　　回头时发现林若寒和那个小书童也在看自己。
　　“不走吗？”林若寒问他。
　　萧煜尘笑了笑，摇摇头，收回目光，跟上眼前的人。
　　后来烟雨落江南，花木疏疏期雨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