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梦》堇酥白

5、玉京遥

　　“三皇子，该起来了！我们要回京了！”萧俞在门外又一次把门拍得震天响，在这个尽显江南人温婉的地方，真是显得莫名的粗鲁。
　　萧煜尘听到了，但只是翻了个身，又把头埋进了枕头里，打算把刚刚没有做完的梦继续下去，毕竟梦里的潇潇烟雨落青山还是挺让人回味无穷的。
　　“三皇子，你再不起来，我就要进来了啊！”萧俞还在门口大呼小叫。
　　萧煜尘深感无奈，又想到要动身回京这件事，还是不情不愿地选择起床。
　　“三皇子——”萧俞还在叫他。
　　萧煜尘不顾自己的皇子身份，也略显粗暴地打开门，狠狠地瞪着萧俞。
　　“额……”萧俞尴尬地笑笑，又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三皇子您起来了啊，我……哦，我去看看早膳好了没。”然后就在萧煜尘眼皮子底下直接逃之夭夭。
　　萧煜尘无奈扶额，然后轻车熟路地去了前厅。
　　又是萧煜尘最后一个到场。
　　“……”萧煜尘感觉非常的尴尬。
　　林相见到萧煜尘来了，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就让林若寒给萧煜尘倒茶。
　　“不要老让婢女们干这些事情，若寒，你来给三皇子倒茶。”林相瞪了一眼满脸事不关己的林若寒说。
　　“是，父相大人。”林若寒无奈地摇摇头，非常平常地回答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就要给萧煜尘倒茶。
　　“不必了，还是我自己来的好，多谢林公子了。”萧煜尘察觉到林若寒的不爽，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
　　林若寒并不给他回绝的机会，已经为他倒好了，然后又十分“清高”坐了回去。
　　“多谢了。”萧煜尘低声对林若寒说。
　　“嗯。”林若寒点点头，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萧煜尘不知道自己可以继续说些什么了，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茶，吃东西。
　　一点属于皇子的霸气都没有。
　　江南人的潜移默化能力真的非常强大。
　　萧煜尘默默叹气。
　　又是林若寒先吃完，林相紧随其后的一天。
　　萧煜尘吃完后，就出门去找萧俞。
　　“三皇子！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萧俞满脸兴奋。
　　“好，现在我们去看看林相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萧煜尘点点头，向林府的大门外走去。
　　江南春天时候的天气总是变化不定，很快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说小却又不小。萧煜尘没有伞，就只能站在屋檐下等着。
　　萧煜尘低头看着屋檐上滴落的水滴在地面上开出一朵朵水花，浅浅的水洼里倒映着匆匆跑过的人影。
　　看了不一会就觉得脖子有些酸疼，萧煜尘抬头时却看见林若寒站在白玉桥上，还撑着那把伞面上画着几竿翠竹的伞。
　　林若寒站在江南烟雨里，低着头出神地望着桥下，虽然隔着很远，但萧煜尘知道桥下有什么，是落花无意随流水。
　　萧煜尘不觉看呆了，烟雨迷蒙，站在雨里林若寒一身白衣，和脚下玉桥的颜色浑然一体，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引人注目。
　　不一会儿，萧煜尘就看到林若寒的那个小书童，牵着林若寒的那匹白马从另一边的马厩绕过来了。
　　林若寒兴许是听见了马蹄声，撑着伞转过来，就看到了牵着马的小书童和站在屋檐下看着自己的萧煜尘。
　　林若寒笑了笑，看了一会，林若寒的目光又从小书童那里转向萧煜尘，萧煜尘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他们隔着一桥烟雨相望，看似很远，但此时，他们距离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近。
　　萧煜尘也看着他笑，眸光潋滟。
　　“三皇子这是在笑什么？”萧俞从一边突然凑上来，身后还跟着其他的侍卫。
　　“咳咳咳……”萧煜尘冷不丁被呛了一口，回头看着这群无聊的人。
　　“三皇子这是看到了什么，怎么笑得那么灿烂？”萧俞依然不依不饶地问他，而萧俞身后的人眼中都闪烁着八卦的光。
　　萧煜尘无奈地扶额，勉强维持住自己的皇子形象，对身边的一堆人笑笑说:“能看到什么啊？不过是刚刚看到了好看的风景，很开心罢了。还有，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三皇子？”
　　说完萧煜尘又想到了刚刚看到的，烟雨中默默站着的林若寒，又不禁笑了。
　　萧煜尘收回目光，理理自己的衣摆，接过另一个侍卫递过来的伞，无比潇洒地走进了那一桥烟雨中。
　　“一看就知道有猫腻。”萧俞一行人看着萧煜尘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
　　“依我看三皇子这是有心上人了。”另一个侍卫摸着自己的下巴，冲远去的萧煜尘努努嘴，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是三皇子和我们才来江南多久啊，这就有心上人了，这速度真不愧是三皇子。”又凑上来另外一个侍卫说。
　　萧煜尘当然也听见了他们的话，悄悄地勾了勾唇，又不动声色地收起笑容，在雨中转过身对屋檐下站着人说:“还在嘀咕什么呢，要启程了。”
　　说完，萧煜尘就走上了断尘桥，当他经过林若寒身边的时候，林若寒恰好也转过身，抬眼就看到了萧煜尘。
　　萧煜尘看着林若寒想了想，还是说:“林公子，我们应该走了。”
　　听到萧煜尘这样说，林若寒先是愣了一会，但还是反应过来了，接过小书童手中的缰绳，然后笑着对萧煜尘点点头。
　　两个人一起走着，撑着两把伞，林若寒牵着马，两个人都不说话，他们身后的一桥烟雨也缠缠绵绵。
　　快到桥的另一头时，林若寒突然停下来，转回去去看春归山上依山而起的林家。
　　萧煜尘也跟着他转头，却见一滴滴雨水从伞面上滴落，落尽满目的烟雨蒙蒙，春光未老。
　　过了一会，林若寒收回自己的目光，摇摇头，然后跟着萧煜尘走下桥。
　　林府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等他们走近了，就看见林相拉开了马车上的帘子，看着林若寒。
　　“若寒你要和我一起坐马车吗？”
　　林若寒歪了歪头，默默地看了林相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拍拍白马的头，说:“父相，我想骑马。”
　　林相看看他，想了一会儿，还是缓缓点头，只说了一句:“小心一点”就放下了帘子。
　　林若寒呼出一口气，收起伞，对小书童说:“你和父相一起坐马车吧。”
　　小书童却摇摇头，默默地跟在了马车后。
　　“小笨蛋。”林若寒无奈地笑笑，然后潇洒地翻身上马，也不管身后的人如何，骑着马走远了。
　　马车里的林相:“……”
　　萧煜尘也愣住了，但马上反应过来，也翻身上马，大声对身后的人说:“出发！”
　　一行人就去追赶竹林里那个白衣胜雪的影子。
　　快到了厌尘桥旁的时候，就看见林若寒在杏树旁折杏花。
　　萧煜尘把一旁的萧俞叫过来，对他说:“你也去摘几朵花，派另外几个人快马加鞭送到王城，交给母妃。”
　　萧俞点点头，向身后的人打了个眼色。
　　几个人马上明白了，率先跑进了竹林，几个黑影在竹林中转瞬即逝。
　　林若寒拈着花枝转身，就看见了身后的队伍，笑了一下，又无比利落地上了马，纵马继续向前走了。
　　萧煜尘也回过神来，跟上眼前的一人一马。
　　烟雨仍然淅淅沥沥，他们也在满天的淅淅沥沥里里春归山越来越远，林若寒骑着马穿过那片花田，微风里夹着落花吹过。
　　林若寒让马慢下来，去看竹林上的那一片天，天空中密布着乌云，却有落花满天飞扬。林若寒不禁伸出手，去接那片片落花。
　　萧煜尘看见林若寒接住了一片落花，然后合拢手指，继而又策马走远了，只见一身白衣飞荡，马蹄踏花而过，空山也落新雨。
　　等萧煜尘一行人到了玉京的城门外，林若寒人早已经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林相这……”萧煜尘有些尴尬，停下马去问马车里的林相。
　　林相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不用担心他，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萧煜尘没有想到还没有走多久，林若寒就从队伍后慢慢地骑着马跟来了。
　　萧煜尘:“……”
　　林若寒骑着马到了马车旁，把一包东西交给了那个小书童，轻声说:“这里面是父相喜欢的花酥，一会你就拿给他。”
　　小书童点点头，收下了东西，转向马车的小窗。
　　“大人，公子给你买了东西。”说着把东西递进去。
　　林若寒也不看林相收了东西没有，又骑着马跟上萧煜尘。
　　“吃吗？”林若寒说着，一面将一个小纸包递过来，萧煜尘愣了一下。
　　“什么东西啊？”萧煜尘问他。
　　“酥心糖。”林若寒看了萧煜尘好一会，然后慢慢地憋出三个字。
　　“多谢。”萧煜尘接过纸包，又把纸包小心地揣进怀里。
　　“你去过王城吗？”萧煜尘问一旁走着的林若寒。
　　“去过。”林若寒回答他，却没有转过来。
　　“哦。”萧煜尘淡淡地应了一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林若寒察觉到他的尴尬，笑着转过来望着萧煜尘，然后说:“以前和父相一起去拜访过林若曦姑姑。”
　　萧煜尘知道林若曦是谁，也是朝中一个位高权重的大臣的妻子。
　　“好吧。”萧煜尘一面想一面点头。
　　看到萧煜尘这个样子，林若寒又不禁笑出了声。
　　“你们江南人都这么爱笑的吗？”萧煜尘黑着脸问林若寒。
　　“谁知道呢，反正我就是这样，你就理解为我乐观好了。”林若寒还是笑着。
　　林若寒的眼眸中似乎也有春光无限好，不经意间就晃到了眼。
　　萧煜尘前一秒还黑着脸，但马上就被林若寒的笑容感染了。
　　他笑得真的很好看，萧煜尘想到的是这个。
　　萧煜尘想着偷偷瞥了林若寒一眼，发现他又掏出了另一个小纸包，把纸包打开了，露出里面的东西，是几个制作精美的酥饼，很是小巧。
　　林若寒拿了一个咬住，就看到了一旁的萧煜尘，他想了想，又拿出一个，伸到萧煜尘眼前。
　　“喏，张嘴。”
　　萧煜尘愣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地张口。
　　林若寒把酥放进萧煜尘嘴里，萧煜尘叼住那块酥，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林若寒的手，有些凉，萧煜尘又不觉走了神，而林若寒似乎没有察觉到，咬着自己嘴里酥笑了。
　　“萧煜尘，我发现你总喜欢走神。”林若寒一面吃下嘴里的东西，一面看着萧煜尘含含糊糊地说。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叫萧煜尘为三皇子了。
　　“哈哈……有吗？”萧煜尘有些尴尬。
　　“嗯。”林若寒点点头，又拿出另一块酥，是一块荷花酥。
　　“嗯，不说这个了，你要吃哪个，自己看着拿好了。”林若寒自己岔开话题，还将装了酥饼的纸包伸到萧煜尘眼前。
　　萧煜尘看了看纸包里的东西，伸手拈了一块桃花酥。
　　“挺会挑的。”林若寒看着他拿起的东西，戏谑地挑挑眉。
　　萧煜尘花酥举到眼前看了看，然后送到嘴边，吃了一口，的确挺好吃的。
　　“等我到了王城，谁都甭想管我！”林若寒吃下另一块酥饼，十分嚣张地大声说。
　　身后马车里的林相:“……”
　　管不住了……
　　萧煜尘笑了，又问:“到了王城，既然没人可以管你，那你想干什么？”
　　林若寒想都没想就回答:“喝酒，逛花楼，不醉不归。”
　　说完又看向萧煜尘。
　　当林若寒转过身看自己时，萧煜尘看见他唇边，沾着一片点心的酥皮，就伸手指指林若寒的嘴巴。
　　“嗯？”林若寒不解。
　　“沾着点心皮。”萧煜尘压低声音对他说。
　　林若寒听后瞳孔突然放大，赶紧伸手擦去，还不忘“警告”一下萧煜尘:“你刚刚什么也不知道啊。”
　　萧煜尘努力憋笑:“嗯，嗯，我什么也不知道。”
　　林若寒又笑了，继续说:“等到了王城，若你有时间，我也带你去逛逛花楼……”
　　“林若寒你这小兔崽子，原形毕露了是吧？敢对三皇子出言不逊，看我不下来打断你的腿！”林若寒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的马车里突然传来林相气急败坏的大吼。
　　林若寒又笑，双腿一夹马腹，连人带马跑远了，只听见他清亮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父相，别呀，别气坏了身体，我只是跟三皇子闹着玩的。”
　　萧煜尘也强忍着笑往前看。
　　那个纤尘不染的白影在林间渐渐远去了，只见马蹄踏落春芳一处，踩踏间带起的风吹落竹叶纷扬满天。
　　林子中有几只鸟被马蹄声惊起，向着远远的青山飞去了，它们飞去的地方，朦朦胧胧的雾笼罩着青翠的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