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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怀璧其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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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歌似是有所察觉滕雪审视的目光,默不作声地抬起眼眸向这边看来,滕雪及时避开,看上去毫无异样,眼前依旧是那个落落大方的五公主,冷歌的眼神也未多做停留。但心下却觉得这个小公主未必像表面上这般单纯良善。
这样的场面上,沂花也没少打量这位远道而来的世子。
瞧上去一副正色,身出将门不跋扈不张狂一言一行也都彬彬有礼,同一些京城贵公子格格不入。
正及此,皇帝又道,“冷歌啊,朕有意你同廷儿、沂花他们为伴入国子监,你以为如何?”
听到国子监,沂花和滕雪也并不以为不妥,他今年十五,虽来日执掌国公府,但上学堂通多晓些道理增益其能也不算累赘无用,正好他刚来京城也不至于手闲无事。
皇上既然提了,这事也就这么拍案定下。
身旁的沂花和睦月一席,滕雪看过去,皇姐坐在右侧,两张案桌中间隔着的睦月已经眼皮噼啪着快要睡着。
再看向殿外,天也晚了,于是滕雪吩咐仟心把昏昏欲睡的睦月先抱下去,交给云阳宫宫女,和她们一起将睦月送到礼妃身边后再回来。
太子妃季纤华见睦月被抱着离席,向这端瞧过来。对上滕雪的目光,两人均是微笑颔首。
宴饮快要终了,又听太子和冷歌说道:“乾州在漠北草原以北,听说常常风沙四起,荒漠之中往往寸草不生,母后特地选了朔元宫,邻着御花园,世子若有兴趣,乏闷时也能去御花园散散心。”
提及御花园,滕雪一顿,微不可察。
“多谢皇上、皇后娘娘如此为冷歌着想!今日路过御花园,得见茉莉开得正盛,无意之间能见美景如此,是冷歌的福分。冷歌自小生在漠北,有幸赏鸟语花香一回,已经心满意足。”他刻意加重了“一回”。
明明是正常的回答,滕雪却听出了一番言外之意——洪理这个老太监当时在场,多半会将她与冷歌一见告知父帝。他这看似是谢恩皇后,但倘若洪理有心,也知道她当时便是在赏茉莉。这是隐晦地说,他不敢高攀驸马之位啊!若是洪理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也没有特意向父帝提起,这番话也是无错可挑。
滕雪心笑面不笑,好聪明一个漠北世子!他虽长在漠北,但皮肤也算白皙,虽未曾见过与他同来的侍臣,可历年那些从北方来朝贡的使臣个个面泛冻红甚至皮肤皲裂,他却像个江南书生,正如他的名字般清秀。但须得承认他的确相貌出众,哪怕是太子怕也要比他逊色几分。可在尚武的大楚中,他这样看起来倒稍显文弱。
不过谁想,这仪表不凡之下倒还算有两把刷子!
太子只得领会表意,以为这漠北世子不屑莳花弄草,失了男子风骨。便邀冷歌日后探讨武艺,冷歌也欣然应邀。
……
本是众人一同出了殿门。回宫路上,却由于其芳宫和朔元宫顺路,待到最后,他人相继离去,只剩下冷歌和滕雪还有各自打着宫灯的仆从。
滕雪嗅到晚风中久久不散的尴尬,但也波澜不惊,本是她走在前头,但方才六皇弟上官廷正要和他们分道扬镳,聊了两句。再后来就成了两人齐头并进。滕雪也不好突然加快步子,身边离自己三四尺远的人也不紧不慢地走着。
久久安静之后,滕雪说道。“今日,多谢世子赠礼。”
“薄礼一份,不足挂齿,还望时安公主莫要嫌弃。”
“怎么会?”
“那便好。”
看样子,她应该还未打开那大大小小几个锦盒,无妨,来日方长。
又是寂静。
头顶季夏夜幕,除了风吹枝头的悉索,怕也只有贴心的夏蝉肯打破这寂静,不懈地制造点声响好叫这一对男女稍稍自在些。
只可惜收效甚微,这不短不长一段路,却让六轮沙漏也犯了难,不知是沙钟的漏口细了,还是沙粒粗了,总之时辰是慢了,路也像是长了。
看上去两人也不在意这过于冗长的沉默,到将近其芳宫,未至宫门,冷歌便停下脚步,躬身作揖,滕雪也弯膝回礼,连带着两人的仆从。“公主早些歇息,冷歌告辞!”一如既往的得体和恰到好处的疏离。
滕雪报之微微一笑。
待到冷歌离去,仟心挑着宫灯,“公主,这世子怎的如此不懂规矩,也不知向娘娘问好。夜深不便来访,便是让公主您捎句话也是要得的。”
这时,瞧见夜巡的宫人走过,滕雪便不再说话,待一行人行礼问安走远后,滕雪才说道“夜都深了,还向她问安做什么?急着献媚吗?你还是太单纯了,有些时候犯些小错才是对的。”要知道,皇帝将他安置在宫里,便是要小心防着他,不给他结交朋党的机会,皇帝的枕边人自然更不会例外。“对了,那世子送来的东西记得收好。”
“是,公主!”
盯着去人的背影,本该是清风霁月的少年儿郎,入了将门世家,可惜又逢这番变故。
长舒了一口气,滕雪转身朝其芳宫宫门走去。
只不过,怀璧其罪,他往后的路恐怕还不好走。
冷歌住在宫里,与诸位皇子公主,勋贵子弟同在国子监受博士教导。林博士教授《诗三百》和各类经典专注,又常在课上补充历代前朝的诗词。
今日,博士在考课,他突然提出来比一比“飞花令”。林博士捋着胡须,左手执卷背在身后,细细想了一会。夏日的太阳渐渐爬高,博士拭了拭汗。“既然正值盛夏,那诸位便以‘夏’为令,如何?”
座下的监生议论四起,纷纷讨论着带有“夏”的诗词,更有人翻出《诗三百》来,打算就地取材。
“若是诸位能答出来,今日的课考就是甲等。”林博士话一落,众人皆来了斗志。“在座的都是人中翘楚,诸位可万不能舞弊啊!”
正在临时抱佛脚的忙收起书来,其中就有骠骑大将军独子盛将言。平日的课考难如登天,今日眼看着一句诗便能换来甲等,可偏偏自己弄不来这些文绉绉的诗词曲赋,颇为不甘。
“哎,裴易,帮兄弟一把。”盛将言朝右边端坐着的裴易——太尉之子眨眨眼示意。
只见气质斐然,相貌俊秀的裴易侧过头,故意逗他。“不帮。”
“裴易!”盛将言听他拒绝,紧皱眉头,似是灵光一闪一拍手,“这样,我爹上回从西域回来给我那把匕首,带那个大宝石那个,你帮我,我就给你,怎么样?”他一边说还一边用双手描摹着匕首的轮廓。
裴易眉间一挑,“行啊!”他只是逗逗盛将言,没料到还有意外之喜,于是果断答应。
盛将言却没想到裴易会一口答应,那把匕首平日里他宝贝的不行,裴易先前找他借来瞧瞧都被一口回绝,细细想来不免肉疼。算了算了,他自我安慰着,毕竟课考若不过,他父亲可不是好糊弄的。“那说好了,快帮我想想。”
裴易看他青一阵白一阵的脸,没忍住笑。骨节分明的右手执起笔,在宣纸上慢条斯理地写下一句诗,趁博士不注意将字条递给盛将言。
“看来大家都准备好了,那么就从世子开始吧,横向依次来行令,不必起身。”
冷歌双手撑在腿上,微微颔首,“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林博士点头称赞,手里摇着羽扇,“嗯,不错不错!此二句煞是应景!”
盛将言指尖弹了弹字条,心中尽是得意。项义咏还是一头雾水,眼见这一时想不出来,手忙脚乱地回头却瞧见了盛将言手中的那句。他贱兮兮地冲盛将言笑笑,“对不住啦,盛公子!”盛将言一时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接着是在场最小的只有九岁的六皇子,“四月维夏,六月徂暑。”
“语出《诗经》,不错!”林博士虽在夸上官廷,可沂花却一脸绝望,这么多诗词,六弟怎么偏偏和自己撞上了。还差项家公子项义咏便到了滕雪,沂花一时情急也想不出其他,只能可怜地看着滕雪,向其求助。毕竟她尊为公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不上来事小,丢人事大啊!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有了偷来的现成答案,这下项义咏也轻松答完了。
听着熟悉的答案,盛将言瞪直了一双眼,又低下头看看裴易给的纸条,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项义咏在显摆些什么,他咬了咬牙,“我去你的!”长腿从案下伸过去,卯足了力气就是一脚。
项义咏闷哼一声,生生被踹下了软垫,他面上挤成一团,揉着后腰只敢稍稍回头,对着盛将言小声说:“下手真狠啊你!”回头却被林博士逮个正着,项义咏忙又忍痛揉着后腰悻悻低下头。
一旁坐山观虎斗的裴易和后头傅余家的两位少爷都忍着笑。
到了女孩这边,轮到滕雪,她给沂花一个眼神,暗示她稍安勿躁。“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这后一句是“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同样带个“夏”字,沂花很快反应过来,接了下句。
“很好,这两句诗是古人对爱情的至美歌颂!二位公主果真冰雪聪明啊!”趁着林博士没注意这块,盛将言探过身一副无助又焦急的情态盯着裴易,“啧,快,再想一句,救兄弟于水火啊!”
裴易很快又写好一张,盛将言心急地抢过,未干的墨沾了一手,连提按分明的字迹也花了。
“万物洪纤俱夏长,九天宽大遍春生。”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