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清风迎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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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与往常无异，二位公主又来到未央宫，只是今日，皇后未在。未央宫内，鬓间已添白发的董嬷嬷，眉目间仍旧坚毅有神。
她看着两位公主昨日抄好的《女诫》，字迹娟秀不缺刚毅，赏心悦目，只是不知二位公主能否明白她这一番深意。
她放下宣纸，一旁的侍女接过。
董嬷嬷理理袖角，双手抱合，缓缓出声：“二位公主天资聪颖，又认真手抄了《女诫》，想来定是明白‘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的道理。”默默话锋一转，“那么日后二位公主出嫁，碧清仟心自然要随公主们陪嫁，倘若她二人做了错事，应不应罚？”
突然被点到的碧清仟心全脸茫然，就连沂花和滕雪也尚未明白嬷嬷此问何意，拿不准这一问不知是要与昨日一事交相呼应还是怎么，二人对视后都说应罚。
董嬷嬷会心一笑，继续问道。“那若是她两人顶撞了驸马应不应罚？”
“应罚。”
“应罚。”
“那好，既然公主们都说应罚，那应当谁来罚？是驸马呢？还是公主们呢？”嬷嬷瞧着眼前年纪尚轻，却依旧有着月貌花容的两位公主，心想，这倾城一貌不知是福是祸啊！
沂花率先回答:“自然是由我和时安来罚，说到底，她二人也是我和时安皇妹身边的人，碧清二人之错皆因我与皇妹御下不严，管教抑或赏罚何必假手于人。”
话音刚落，一旁守着的仟心和碧清也深感有理。
沂花的回答似是在董嬷嬷意料之中，“长逸公主所言极是。不过，若是驸马执意要罚，又该当如何呢？”
沂花听后只觉好笑，驸马之位是沾了公主颜面，反倒以下犯上，管起公主身边人了？
滕雪此时已了然了董嬷嬷的用意。但两人都没有轻易再做回答。
嬷嬷放下茶盏，“听闻时安公主向来也是机敏聪慧，不知时安公主以为此事该做何处置？”
滕雪乖巧地作了揖，这才顺着董嬷嬷答道：“回嬷嬷，正如皇姐所言，碧清仟心皆为我二人贴身侍女，其错固我错。驸马要罚碧清仟心，便是在罚滕雪与皇姐。但终究我与皇姐身为帝女，驸马执意要罚，便是触犯了皇家。既是不忠不孝，又是不仁不义，自然，不能允。”
旁人听着滕雪娓娓道来，落落大方，瞧着眼前女子犹如仙子入尘，遗世独立，眉目间尽显艳羡之意。
不仅沂花悄悄称赞，就连董嬷嬷也连连点头，出言相赞。但董嬷嬷心里却难免失望，看来是自己高估了这五公主啊！
“时安公主所言极是，只不过这前人古训，‘女子以柔顺为美’，公主们此举虽在维护皇家颜面，却顶撞了夫君，与为妻纲常背道而驰啊！”
滕雪嘴角浅笑，心下早已明了嬷嬷会如此发问。“嬷嬷，若是单论夫妻纲常，罚便罚了，自然无妨。女子之敬顺，却并非不论时事，任人揉圆搓扁。若逢以下犯上，退一步便是滋生祸患；礼法之内，所谓纲常，祸起之时皆为空。况且，由公主赏罚贴身侍婢亦是敬顺，敬的是天子之仪、主仆尊卑之道，顺的是赏罚之理。既敬顺了天子时势，又何谈悖逆了夫君呢？”
董嬷嬷听着滕雪言辞，内心甚是宽慰，看来还是自己早下论断，这时安公主不可小觑啊！“不错，如此一来，公主们才真算明白了女子处世之理，所谓柔顺恭敬，是为寻常女子所循。公主们尊为皇嗣，一切一切应以皇室颜面为先啊！”
“若是公主们有心也不难发现，老身平日所教并非是那些拿不出手的以夫为纲，以柔唯美。说到底，二位是公主，在外无需低头更低不得头。”
嬷嬷言至此，通常是要下课的，嬷嬷却又说道：“碧清仟心，你们呐，也要谨记少做错事，否则受罚的虽是你们，烦心包袱却是要担到主子身上的。”
二人听后连忙应答：是，奴婢谨遵嬷嬷教诲！
“今日就到这，老奴听闻近日宫中有贵客，公主们也不好日日在未央宫中‘作伴玩乐’了。”
送走了董嬷嬷，品明了嬷嬷的话，沂花高兴地笑着，“终于不必每日再见那沉闷正经的董嬷嬷了。明日我们带着睦月去放纸鸢好不好，她都缠了我好久了。”
听沂花提起，滕雪也起了兴致，但思绪一转，她也一心好奇，这贵客究竟是何人？“只怕皇姐的计划要暂且搁置了，嬷嬷方才不是说宫中来了贵客吗？你我还是要乖顺些才好。也不知这贵客究竟是何人？”滕雪托着下巴，看着朱墙边的广玉已过了落花时节，但那叶片依旧直挺。瞧着任它花开花谢，那绿叶照旧四季常青的一树葱茏，滕雪心里没来由的郁闷。
一旁刚放下点心的侍女答道：回公主，奴婢听闻是先定国公，振威将军的遗孤——冷世子进宫，皇后娘娘今日一早便和皇上去了迎和门。此时，世子应在迎和门面圣呢！
“世子……”沂花在记忆中检索着，对上滕雪疑惑的面容，将她牵着进殿，压低了声音。
“想来是冷歌，今年应该——与你我年龄相当。恐怕你还不知道他，应是，八年前……”沂花费神回想着，“他父亲定国公，又官任振威将军，在乾州鏖战时为保边疆不幸殉国。我也是听母后和皇兄说的，那时候，定国公夫人伤心欲绝卧床许久，终究是没挺过来，只留下这孤苦伶仃的世子。”
滕雪不禁哀叹，普天之下，又一个苦命人！
日头攀得高高的，滕雪谢了皇姐留其午膳的好意，出了未央宫。
身后跟着仟心，滕雪一身翩跹长裙。不知怎的，今日颇有些魂不守舍，滕雪瞧着离地裙摆下与衣裙同色的天水碧履尖踩在地砖上，任惯性和本能带着自己向前，走在这条再熟悉不过的路上。
扑面一阵清风，连带着茉莉花香拥入怀中，经意或不经意之间也唤醒了女儿家内心的萌动。
仟心见公主一言不发，只以为公主是下了课有些乏累，却听见滕雪温软的声音迎面飘来。
“仟心，来，我们去御花园逛逛！”四下没人时，滕雪也会像现下这般牵起她的手。
看着渐渐偏离回宫的路蔓延向御花园，仟心想着贵妃娘娘近日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应该也不会在意公主晚归这点小事。
时至七月末，俗话说得好，七月茉莉花如雪，果真不假。
不知不觉中，花期已至，花开正盛。
这半月以来，母妃的阴晴不定，从国子监到中宫的连轴转还有午夜梦回陌岑被害……此时也算有了片刻的烟消云散。
怪不得历代文人墨客都吟诗称颂茉莉，满园杂乱无章的缤纷之中，倒能有一抹白，属实难得了。滕雪柔荑间托着花，手指轻轻用力，竟是果断地折了花茎。
满园迤逦，高升的日头像是贪杯吃醉了花酿，天边尤其显得缱绻。就连这园中的娇人儿也被惹的额尖沁出薄汗来，周身却萦绕着淡淡芳香，引人迷醉。
又是一阵微风送爽，迎送来的也多了位客。
窸窸窣窣的脚步和谈话声愈发近了，竹林这端少年郎挺拔俊秀的轮廓也隐隐乍现。
“世子，过了御花园就是朔元宫了。”皇帝身边的跟了几十年的内务府总管洪理公公俯身为少年指路。
“谢公公。”少年一袭鷃蓝色长袍，彬彬有礼。
朔元宫便是冷歌在定国公府修缮完毕前居住的宫殿。按理来说，世子居于后宫于理不合，但冷歌心里明白，此举是皇帝要向百姓显示皇恩浩荡！正如他和祖父当年还能活着，都是一般道理。
自他双亲逝世已有八年之久，按照礼制，自己作为父亲唯一的子嗣自然是要回京承袭爵位，坐拥定国公府，即便他当时才七岁。然而外公却特意赶来漠北乾州，又向圣上禀明，力排众议，称冷歌应在乾州守孝三年。他母氏一族为此大怒，生怕失了国公爵位的庇佑，不肯眼见着家族没落，孝期未满便攀上齐忠王上官佑，协同齐忠王经过两年密谋后发起叛乱。叛乱平定后，齐忠王一党皆处死刑。
冷歌母氏一族唯剩外公被赦免。叛乱一事他祖孙二人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于是在皇帝默许之下，冷歌在漠北待到如今方才回京。
祖父去年临终时也嘱咐他：是时候，回京了！
这边，滕雪对着茉莉放空，任怡人的花香沁入肺腑，日光挤过花枝伸展在凝脂的面庞上。
冷歌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是这般！
小姑娘看着年纪尚小，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下巴不显棱角，看起来极为可爱乖顺，却又掩不住来日的倾城姿容。
洪理见五公主便连忙拜见。
冷歌听洪理称眼前少女为时安公主，有一根尘封了许久的神经被拨弄，弹开浮尘。
母亲说过的那个公主，是她。
冷歌温文尔雅地向滕雪躬身作揖。“冷歌拜见时安公主。”
滕雪很快反应过来，这便是那漠北归京的世子。“时安见过世子。”这世子年纪轻轻，便一身沉稳严肃的鷃蓝，说不上意气风发，倒也不算违和。
身为皇帝多年的贴身侍奉，洪理心知令这世子入住后宫也算是陛下的一招险棋。如今四公主，五公主将要及笄，嫁娶之事也要提上日程，这世子可绝不在驸马候选行列之中！
于是他展了展那老奸巨猾的眉心，又是一捋拂尘，正要开口却被冷歌抢了先——
“冷歌舟车劳顿，这厢失礼了，去到朔元宫还需多加打点，便于此拜别时安公主，还望公主谅解。”少年文质彬彬，叫人挑不出错来。饶是洪理这块老姜也撇撇嘴，挑挑眉，暗里称他还算识趣。
滕雪心下自然也了如明镜，辞了冷歌，便要离开。圃中的白桔梗倒像是存心挽留，随着轻扬的裙摆将一片花瓣附在青衣上。本就是花儿贪恋美色，无伤大雅，这一幕恰巧落在少年眼中。
出于避嫌，他也未出言留住滕雪，右手堪堪停在半空，虚握了一把空气又收回。
御花园里，鷃蓝与天水碧就此别过，东趋西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清风迎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