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杂集》海德红船长

3、沉燕楼里槐花女

　　沉燕楼里槐花女，恰似红楼夜月来。
　　一驾仙月去天宫，却道贞洁赴死生。

　　*

　　阿祝生得不好。模样也与沉燕楼的恩客相比再普通不过。年龄也大，比一柳要大上十五。不过阿祝脸白嘴巧，不像是三十好几的人。一张巧嘴，惯是让白的变黑，黑得变白，讨得欢欣，沉燕楼里的姐妹愿意自掏腰包养着他。

　　姐妹知道阿祝是一柳的相好，总对她打趣道，阿祝小子夸姐妹们周正，像闺门小姐，你不吃味？

　　一柳咧开嘴乐了，不怕，真不怕。

　　姐妹们便哄堂大笑。笑得沉燕楼上的麻雀燕儿都支棱着翅膀窜走了。

　　梁祝生要参军了。

　　“参军好呀！忒威风啦，比总是陷在咱胭脂水粉不好多了？”姐妹拍着一柳的肩。

　　一柳紧蹙的眉间有浓到化不开的愁。

　　“哪就好啦？朝不保夕的，说不准呢。”一柳眼角有濡湿的泪，沾了水的羽毛。

　　“你想当将军夫人不想？”黄姓姐妹揩走她的泪。

　　一柳没答。

　　“就是默许喽。你叫阿祝给你挣一个。”姐妹们嘻嘻哈哈的笑着。

　　我才不稀罕呢！一柳一跺脚跑走了。

　　*

　　阿祝笑她花了脸成了猫。

　　阿祝道:“你姐妹说我定当逃兵。”

　　一柳想，刚才她们还叫你将军呢。

　　可她攒着眉道:“咱别去行不，你也不小了。”

　　阿祝笑容僵硬片刻，脸是笑的，眼睛却冷静的怕人。

　　他道:“哦、哦，哪不是呢，年纪大了就不能参军了？”

　　“我不是这意思。”一柳匆忙解释。

　　阿祝低头一笑，他自知自己懦弱、无能、丑陋，不过上过几日学堂，哄得几句漂亮话，他啊，还能做什么呢？

　　他亲戚是参军的，前些天回来，邻里最是敬重当过士兵的人，自己看着人家过好了，心痒了，也想让一柳风光，他啊，真是自私又小气。

　　阿祝笑道:“我也老大不小了，想娶你啊。”

　　照平常一柳该脸红了，可是这次，她却着急的抢白:“不用你的钱！我有钱的，我有的。算我求你了，咱不去了好么？”

　　阿祝拍拍一柳的脑袋，道:“好啦。那是你的，我不需要，男人娶妻还要女人钱，像样么。快，收好来，仔细叫贼偷了去。”

　　一柳咬牙，“你也不怕我叫贼掳了去？”

　　阿祝哑然失笑，乐了，“你不会的。”

　　罢、罢。

　　一柳松了口泄了气，别开脸低声啜泣。

　　阿祝要去抬她的花脸，一柳不让，一柳让他走。

　　最后，阿祝还是离开了。临走前，一柳支支吾吾地低声说，当逃兵就当逃兵。别人不要、唾弃，一柳可要。你只记得活着见我，要活下去知道么？

　　一柳没什么保家卫国的胸襟，她也自私。

　　阿祝还是笑，眼睛都成了条缝，阿祝说他眼里进了沙，都快把他眼泪逼出来了，要一柳给他吹。

　　一柳没吹。她颤抖着亲吻了他的眼皮。

　　你走罢。

　　*

　　阿祝是个骗子。一柳还是成了鱼玄机，弄丢了她的温庭筠。

　　在所有人都以为一柳会自尽的时候，她的疯病突然就好了，又或者重来没疯过。

　　老尼姑要带她走，她起身随意拍拍身上的灰，就随她走了。

　　一柳又困又累，她吃力的笑着，我一柳心大，这辈子爱的人多了去了，见一个爱一个，要是各个都这样，我还要不要活了？

　　老尼姑表情没变，不说话。

　　一柳表情淡了，也不说话。

　　到了寺堂，一柳去休息了。

　　小尼姑问老尼姑，这姑娘是怎么了。

　　怎么还劳烦师父三番五次亲自下山呢。

　　老尼姑淡淡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佛中有道，道中有佛，佛法微妙，命由天定，命不该绝。

　　小尼姑哦了一声，她问这姑娘是否尊贵，师父平日是不该管这些的。若是人人皆管，尼姑庵早就装不下这么多人了。这年头，不要命者多了。

　　老尼姑终于淡笑，这位姑娘曾接济留月庵，便是于吾恩。

　　小尼姑不明白，就只这个理由？

　　几年前逢大旱，香客少了，留月庵险些支撑不下去，只这位姑娘还愿意上山跪拜佛祖，诚心祈福。

　　只可惜姑娘一心求佛，却是不信佛的。

　　老尼姑长叹一气，世人皆知的道理，如何有人不知呢。

　　佛法贪嗔，一柳不相信佛能灭一切苦难，如果他能，世间早该是一片净土。可她却以膝于地，只求佛祖勿忘勿失，祈求他的阿祝来世幸福。

　　油灯枯槁已尽。

　　一柳仍然长跪不起。

　　郦京十二槐花女，至此剩十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