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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葬礼 ...

  •   晚上十点,蒲姚换上了新买的点缀着白色小花的浅黄色睡衣,缠着言之言要她讲故事,言之言掰开了蒲姚在自己身上探来探去的小手,规矩地放在腰侧,两人面对着面半搂着,她好笑地问:“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言阿姨,你讲的肯定和福利院老师讲的不一样。”蒲姚抓着言之言的上衣下摆,拿拇指搓了搓。

      “福利院老师平常都讲什么?”

      “狼来了,三个和尚,还有孙悟空西天取经。”蒲姚抬头盯着言之言,眼睛一错不错地落在言之言露出的锁骨上。

      “你想听这些?”言之言真诚发问。

      “不可以吗?”蒲姚眨了眨眼,感受到了来自身旁的言之言某些奇怪的变化。

      “可,可以,但是,我想睡觉......”言之言说完之后语气就变得懒懒的,她拍着蒲姚后背也变得缓慢起来,她闭着眼,下巴抵在蒲姚脑袋,很轻地打了个哈欠,然后被言之言搂得更紧的蒲姚在僵了两秒后,就听见了言之言均匀的呼吸声。

      蒲姚:......

      她现在严重怀疑言之言就没打算跟她讲故事。

      当然,蒲姚也不是很喜欢听故事,她觉得很幼稚,身旁的小孩刚开始或许会觉得很新奇,缠着福利院老师讲了一个又一个,可没几次就听腻了,后来就变成老师一边讲他们一边接话,甚至还会攀比谁记得更清楚,一个故事被传成了无数个版本,蒲姚从开始觉得烦躁到最后能够无比准点地在所有人争吵起来之前睡着。

      适应力简直变态。

      后来蒲姚听见福利院老师私下讨论,欣慰地眼泪汪汪:“果然还是蒲姚最乖,每次都是第一个睡,其他孩子要是都像她那么好哄就好了。”

      虽然睡前听故事并不是哄睡蒲姚的原因,但她觉得,大人都会希望一个长而有效的方法来解决小孩睡觉闹腾的问题,反正那群小孩吵完之后就累得没力气睡着了。

      只是言之言并不需要。蒲姚后来和她同床共枕许多次,才发现这女人的睡眠质量嘎嘎好,睡不着在她这里才是天方夜谭,她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睡不着,明明这才是不需要努力就能办到的事情嘛。

      所以后来蒲姚假装要听睡前故事的祈愿变成了,言之言睡着之前能和她说到十句话。

      言之言:“?”

      在带着蒲姚适应了几天后,言之言接到了许欣父母的电话,随镇的梅雨季始终会过去,言之言看着艳阳高照的天,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蒲姚的短发结成小辫,整齐地背到脑后,她戴着言之言精挑细选的小礼帽,穿着一身蓝灰色的儿童套装,斜挎了一个巴掌大的珍珠小包,左手拿着黄桃味的雪糕,右手牵着言之言。言之言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耳旁两侧的长发绾起,用一根丝带环绕,偏长的一段落在言之言如瀑的发上。

      言之言侧眸看着刚到自己腰部的蒲姚,两侧的刘海盖住了她的神情,但可以看到她弯唇浅浅笑了笑,她的气质属于清冷型,容貌却格外惹人,朴素的妆容更凸显她清丽纯然,在到场的一众男女中格外突出。

      许家的亲戚很多,自许家父母公布了自己女儿去世的消息,陆陆续续有人前往随镇吊唁,直到许欣正式下葬的这一天依旧有很多人逗留。言之言能隐约猜到些,大抵是许家父母地位赫然,唯一的女儿去世,旁支的亲戚在这时极尽宽慰,为的是许家父母的青眼,到底许家父母还值壮年,未来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帮到他们的。

      言之言抬眼,看见了崭新的墓碑前,颤颤巍巍似乎站不稳的许家父母,许欣的妈妈捧着骨灰盒,在殡仪馆工作人员的示意下将其放置在下方的棺椁里,这位中年丧女的女人撑着半开的棺盖,深深地跪了下去,周围人似乎不忍,纷纷侧目,工作人员很有素养地等到许欣妈妈整理好情绪,被许欣爸爸扶起,才进行封棺,方形的棺椁四角被钉死,白色飞扬的纸钱铺满了小小的墓碑,所有人低头默哀。

      仪式很短,言之言晃了晃蒲姚的小手。蒲姚了然地抬头笑了笑,乖巧地回答道:“言阿姨,我吃完了。”

      浅黄色的雪糕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蒲姚拇指捏着雪糕棍的下端,隐隐可以看到更深一点的刻痕。

      ——谢谢惠顾。

      许家父母私下打点了,所以在所有人屏息等待的间隙,他们看到一个样貌突出的年轻女人,牵着一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笑得几乎有些恶劣的女孩,径直穿过人群,在女人柔和的目光中,女孩松开了女人的手,将那根写着“谢谢惠顾”的廉价雪糕棍插在了许欣的墓碑前,墓碑上原本笑得温和的许欣显得有几分无奈,她静静地注视着快和墓碑一般高的女孩,两人的瞳仁颜色几乎一致。

      在众人错愕的神色中,有人站了出来呵斥道:“哪来的小屁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么没礼貌,你的父母在哪里,这么没教养!”

      蒲姚睨了一眼那个怒不可遏的男人,歪头疑惑:“叔叔你这么生气干什么,以后你死了我不把雪糕棍□□头上就好了嘛。”

      所有人:......

      那个男人愣了两秒,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女孩说话那么直接恶毒,他转头盯上了一旁的言之言,指着言之言的鼻子:“你是这孩子的父母吗?怎么教孩子的!”

      言之言偏头看他,好看的眸子冷冰冰的:“有什么问题吗?”

      连续被两道冰冷的视线注视的男人有点发怵地回头看了看,许欣的照片明明没有动,浅棕色的眼睛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点奇异的光,与此同时,顽劣的蒲姚似乎很有耐心地再等他的回答,盯着他的瞳倒映出来的光没有一丝情绪,这让男人有些恍惚。

      他看着许欣,而蒲姚看着他。好像不是他在盯着一个死去的人,而是一个鲜活的人在盯着即将死去的他。

      男人晕倒在人群中。周围的人吵闹声起。

      有人去扶晕倒的男人;有人回头去责问许欣的父母,询问这对诡异的母女是什么来头;有人盯着神色平静的言之言,牵起了回头的蒲姚,两人相视一笑。再后来,好像看见言之言的嘴唇动了动,她眉带笑意地拂过蒲姚的头顶,蒲姚抓着言之言的手腕,将她的手掌按了按,顺从地蹭了蹭。

      “言阿姨,你说的那个阿姨不会回来的意思是指她去世了吗?”蒲姚问。

      “嗯,你看到了。”言之言直视着前方,答道。

      蒲姚拉着言之言的手,她感觉牵她的那双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拽着紧了紧,可言之言依旧毫无反应。

      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自己看到的许欣和言之言的过去,将近六年的相伴,许欣和言之言之间相处的痕迹布满了那间房子,许欣走后,言之言把她的房间上了锁,不愿意再打开,她缓慢地、迟钝地想要处理好这份戛然而止的友情,她沉默、恍惚,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填补自己内心空缺的那一块,直到这场葬礼。伴随着雨季的结束,言之言心里的那场雨才开始汹涌地落下。

      “言阿姨,我刚刚和她道歉了,我承认自己弄坏了她的葡萄藤架,她会原谅我吗?”

      “会的。”言之言顿住脚步,“她会原谅你的。”

      “为什么。”蒲姚也不知道自己重复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意义,她好像很希望许欣讨厌自己,这才符合她某些设想,那似乎会让她心安一些。

      “因为你已经和她说‘谢谢’了,你给她的那根雪糕棍是赔礼对吗?你很想送那个花环给我,你是为了我,那么同样地,她会为了我原谅你。”

      蒲姚踌躇着,她看见言之言肩膀轻微抖动着,她捂着嘴,在这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路上泣不成声。

      “言阿姨,她很重要吗?”蒲姚不死心地问道。

      “她是个混蛋。”言之言让蒲姚背对着她,席卷而来的难过裹挟着言之言,哭到崩溃的言之言眼前一片模糊,气泡塞住她的气管,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很......重要。”

      可言之言也明白,自己留不住她,于是失控的感情折磨着不肯离去的言之言,她跪在地上,黑色的裙子沾上了泥土,发丝凌乱。

      年幼的蒲姚背对着言之言,她盯着手臂上的儿童手表,时间慢到似乎深受折磨的不是言之言,而是她。电子手表数字最终定格在17分54秒,言之言从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抱起了她,在那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澄色傍晚,告别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蒲姚抱着言之言的脖子,滚烫的泪水滴在蒲姚的耳垂,滑落到她的心口,她贴着因巨大的情绪宣泄而有些呼吸不畅的言之言胸前,态度虔诚地理解着由言之言开启的成人世界。

      17分54秒,那是吝啬的言之言给予最好的朋友的哀悼时间。

      ——“许欣阿姨,你可以原谅我吗?如果求得你原谅可以让言之言高兴一点,那她为你难过的时间可不可以短一点。我不想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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