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葡萄藤花环 ...
-
忙活一天把言之言觉得需要置办得置办妥当之后,言之言闭着眼躺在沙发上,呼吸声渐渐变得迟缓,蒲姚扯过昨晚两人睡过的薄毯,盖在了言之言身上。她跨上茶几,收拢自己的双脚,半蹲在大理石桌面上,半开的阳台窗帘一角在簌簌作响,风吹开蒲姚额前的碎发,她琥珀色的眸神色晦暗不明。
言之言的长发散落,浅蓝色的毯子盖过她腰部,一缕乌黑的发从她纤细的胳膊蜿蜒而下,堪堪挨到手背,她微侧着脸,眉头轻轻蹙起,睫毛又长又密,皮肤因为运动而发着粉,两颊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的下意识反应,她半阖着嘴,无意识吐出闷哼的字节,好像小孩子在撒娇。
蒲姚沉默地盯了一会儿,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言之言睡着的时候很可爱。
这说起来或许很奇怪,可爱这样词用来形容八岁的蒲姚要更贴切一点。但蒲姚从学着讨好大人的开始,她见过很多来福利院的大人用挑商品的目光挑选同龄人的事情,他们总会做很多评估,会找很多理由说服自己,也会找很多理由拒绝那些扯着他们的裤腿求他们收留的小孩。在她的认知里,大人会喜欢单纯可爱的小孩,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单纯可爱了,在他们的世界里,选择收养一个孩子附带着很多条件,他们精挑细选,可最终被收养的孩子往往是没那么愿意的。
大人好像更乐意照顾那些抱着拒绝他们想法的小孩,这会让他们天然有一种的付出感。虽然这会让他们做父母的道路困难重重,但看起来他们好像甘之如饴。
虽然蒲姚对此嗤之以鼻,但收养者和被收养者这种看起来很矛盾的组合,却在蒲姚的心里埋下了种子,她自认自己不具备正常八岁小孩的单纯可爱,她自私自利得很。那么相应的,她的监护人就格外认真专注,她说要给自己一个家,肯定会说到做到。
以至于后来的蒲姚对着言之言一系列天真的举动感到抓狂,但那已经是未来的事了。
彼时的蒲姚心情愉快地从茶几上跳了下来,好奇地在这个被称作家的地方来回走动着。
房子整体是粉蓝调的,陈设都很简单,归拢得很好,扑面而来纯粹的青春气息。言之言自从考上本校的研究生之后,就搬过来和许欣合租了,可没住多久,许欣就住院了,一直到昨天都是言之言一个人住的状态。
言之言并没有刻意抹掉许欣的痕迹,许是自己的私心,她想蒲姚至少能记住许欣的样子,即使是以自己好朋友的身份,那样也足够了。
所以蒲姚看到了很多言之言和许欣的合照,从大一到大四,再到许欣在医院的一些生活照。蒲姚从照片上言之言的状态推测,找到了她大一时候和许欣拍的第一张照片,那时候言之言还是卷发,刚过肩膀,有几缕头发不听话的翘起来,显得言之言的头很大,加上言之言又是偏小的体型,所以很明显那时候的风格并不适合言之言,照片的角落里她侧着脸好像在和画面外的某个人说话,眉眼垂着,脸上粉扑扑的,而照片大部分的篇幅都被许欣占据着,她扎着高马尾,格外兴奋地挥着手,浅棕色的眼睛亮晶晶的,领口能明显看到挂着工作牌,衣服是显眼的红色马甲,白色T恤打底,很标准的接待新生的装扮。
往后的言之言剪掉了杂乱的卷发,头发是很自然的直发,她穿着紫色的短款打底衫,外面套了一件奶白色的开衫毛衣,下面是牛仔裤和运动鞋,坐在大学课堂里,撑着下巴,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笔,盯着桌子上的试卷发呆。而旁边的许欣看起来就焦躁不少,她坐在言之言斜下角的位置,咬着笔好像要把试卷给盯穿,翘着二郎腿,引得旁边的人微微侧目。照片应该是同班同学偷拍的,两人认真对付着期末考,都没有看镜头。
后来更多的就是一些生活照了,比如许欣偷摸地从背后举起猫,想要丢到言之言身上;比如言之言扶起趴在桌子上喝得毫无意识的许欣,想让她搭上肩膀;再比如言之言穿着浅蓝色的及膝短裙,半蹲着将手里的捧花递给了一个小孩子,笑容灿烂。
再后来,画面里言之言出现的越来越少,拍照的人变成了言之言,她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想要把越来越憔悴、脸色越来越苍白的许欣留下。最后的最后,言之言再也没有勇气举起相机,照片最后的一张,是长发的言之言坐在睡着的许欣的床头,沉默地为她削苹果的画面。
蒲姚伸长手臂,用力打开了那扇上锁的门,里面的风格比之言之言朴素单调的房间要热烈富有个性得多,看得出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个性格直来直往的人,房间是红黑主调,墙上挂着很多蒲姚虽然看不懂,但着色鲜艳的画作,装饰讲究精致,但蒲姚隐隐闻到了空气中扬起的厚重灰尘味,它们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再次浮动躁动。蒲姚轻轻掩了口鼻,微微蹙了蹙眉。
这让蒲姚隐隐觉得,言之言好像并没有处理好自己到来之前的一切。这个房间一看就闲置了很久,但言之言一点都没有收拾的意思。像她洁癖这么严重的一个人,会坐视不理吗?
是因为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吗?
她沉默地掩上门,沙发上的言之言侧着身,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蒲姚没理,她被阳台上某株植物吸引了目光,一个需要一个半蒲姚张开胳膊才抱得过来的陶瓷花坛里种着一株根茎粗壮的葡萄藤,藤蔓随着旁边架起的木棍盘桓而上,铺满了一整片白色的方形镂空格子,盘根错节的藤上开着几朵小花,白绿色的小花卧在绿油油的叶片中间,随着微风荡起身躯,在暮色下微微垂落。
蒲姚抬头望着,落下的暖黄色光晕打在她的眉眼,将她的神色一下子照亮。她站了两秒,很不客气地薅了一把下来,把几片大一点的叶片摘分了出来,剩下的藤结成一个环,绕了好几圈,做成一个花环。
于是傍晚时分才醒过过来的言之言,看着自己头顶带着的葡萄藤做的花环,差点心脏骤停,她神情复杂地看着眨着漂亮眼睛,趴在她的身边等着夸奖的蒲姚,心情崩溃。
许欣,是你亲女儿先动得手啊!
许欣:嗯,知道了(流泪)。
言之言扶额,耐心地和蒲姚解释:“蒲姚,这是言阿姨很重要的朋友种的葡萄,你摘了的话,她......可能会生气,也可能,会很难过。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哦。”
蒲姚跃跃欲试的小手垂落,表情看起来变得很沮丧,她缓缓开口:“是照片上那个阿姨吗?”
“......嗯。”言之言把手抵在额头,太阳穴突突的。
“我会道歉的,但是......”蒲姚盯着言之言,表情看起来莫名很笃定,“她现在不在啊,我能等她回来我再和她道歉吗?”
“她.....不会回来了。”言之言抚上蒲姚的头顶,眉眼垂着,似乎在看蒲姚,又似乎没有,她自言自语地说,“算了,我觉得她会原谅你的。”
“为什么呀?”蒲姚歪头,双手抓着言之言的另一只手,玩起了她的手指,语气平静,似乎对自己得到原谅并不惊讶。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言之言看着阳台上散落的泥土和七零八落的叶片,尽力地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可是我是故意的,我看见它很好看,就想着给你做花环了,你带上很好看。”蒲姚脸上露出一个小孩般的天真的恶劣来,“这样的话那个阿姨是不是就不会原谅我了。”
言之言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蒲姚对许欣有很大的敌意。主动承认犯错过程不像是真心悔过,更像是......一种挑衅。
“那你想得到那位阿姨的原谅吗?”言之言试探地问。
“不想。”
......果然。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她根本不会生我的气,她肯定也很想送你一个自己亲手种的葡萄藤做的花环,但是因为她是大人,大人不会做主动毁坏自己东西的事情,可小孩不一样,我喜欢你,我就会送给你一样漂亮的花环。”
......许欣,会那么做吗?
虽然见过许欣很多次不按套路出牌,但言之言从来不会去追究她为什么那么做,这女人脑回路太过清奇,更何况十次有八次最后都是坑自己,言之言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和这些散发着倒霉气息的“真相”保持距离。
所以她在许欣那里是得不到答案的,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问题的答案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
比如现在,言之言盯着一脸认真的蒲姚,真心地觉得,过去自己认为毫无悔过之心的许欣好像真的在尽力弥补自己的出现给言之言带来的霉运,要不然除了许欣是自己上辈子仇人的这个可能性,她想不出来这女人那么锲而不舍地赖着自己不走的理由。
只是这时的言之言并不明白,所谓的弥补,到底是什么。
言之言叹了一口气,没再和蒲姚聊下去,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玻璃瓶,递给了蒲姚。
“给你做叶脉书签,但你答应言阿姨,不能太贪心哦。”言之言右手搭在左手手肘下,左手撑着脸,语气俏皮。
言之言想起来了,图书室里的见过的熟悉叶片,和此刻躺在茶几一角,垒成小山高的葡萄叶一样。
被戳穿一部分心思的蒲姚抱着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