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万家灯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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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明煜带着弈玹去了质子府。当然是翻墙进去的。质子府里的人他都不认识，望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弈玹有些手足无措。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一个低沉的声音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诵诗。
是屈原的诗。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先秦·屈原《九歌·国殇》
弈玹很喜欢这首诗。
“《诗经》中就收录了很多战争题材的诗，如《无衣》、《击鼓》等等。但《诗经》所收录的战争诗或写爱国壮志、或以士兵为主写思归思乡，唯独没有描绘战争场景细节的诗作。而屈原的这首《国殇》可以说是开此先河。”
“屈原是著名的爱国诗人，但在战国时七国争雄，尤其是秦国崛起，楚国数次外交争锋，甚至发生几次大战。楚国败多胜少，处处为秦所欺。屈原感念为楚国战死的将士们暴尸荒野，无人殓葬，悲愤之下写下了这首诗，为战死将士祭奠，以哀悼亡灵。”
“诗中后八句则写将士们战死之后战魂依然不屈，身首分离，而爱国之心、杀敌之志长存于世！所谓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首《国殇》既极尽描写出了战争的细节，而又包含强烈热挚的爱国之情和英雄不屈之气。
弈玹听的入迷，连师父叫他都没听到。
屋内的声音消失了，弈玹才回过神。
弈玹听到师父在叫他，“阿玹，快来。”急急忙忙跑过去。
“这位是洛公子。”明煜指着洛麒麟说。
“这位是洛夫人。”
听师父介绍完，弈玹向两位作了一揖。
洛麒麟开口，“先生，这位便是你那位小徒弟？”
“正是。”
几日正在谈话，洛氏夫妇俩身后出现了两个身影。
弈玹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庞。
弈玹看着他，祁竹也察觉到了弈玹的目光，弈玹支支吾吾，“叔... ...叔叔？”
祁竹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明煜盯着自家小徒弟，再看看祁竹。习惯性地拽拽袖子，一边的洛夫人竺卿风看着这仨人。
弈玹自知失礼，回过神来。
注意到祁叔叔远处还有一个人，是个女孩子。穿着一身简单的曲裾袍①。年龄应该比他大不了几岁。
弈玹正猜她的身份。明煜抿了口茶，见洛晴歌正从远处走来，起身向那女子作揖行礼。
“阿玹，这位是洛公子的女儿。名唤晴歌。”
“洛姑娘好。”
“公子好。”
一通介绍后，几人终于谈起了正事。
弈玹从对话中得知，师父明日便要启程去霁洲。去找霁洲的祈王后，要祈王后收洛麒麟为义子，从而让洛麒麟坐上太子之位，未来坐上那个位置。然后许师父他想要的，霁洲宰相之位。
霁洲王的册封诏书颁布后，他们便要离开沧云国，准确说是逃。他们指在场所有人，还有莫羽。
弈玹想逃离这个充满悲痛的地方又有些舍不得。
一直到了傍晚，会议结束后，祁竹回了一趟家。骆昭知晓他今日为何回来，特意叮嘱祁婉要乖乖的。
祁竹推门便进了客房。
“咳咳咳... ...咳咳，祁竹？”弈凤柚吃力的从床上坐起来。
祁竹站在门口许久，犹豫再三才踏出了那一步，迈进屋内。
“梁瑛...”梁瑛是弈凤柚的字。
祁竹从衣袖中拿出些钱板，“走吧，能走到哪走到哪，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弈凤柚强忍泪水，还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好。”
深夜，街道上早已无人。祁竹打开后门，为此生好友送别。祁竹拍了拍弈凤柚的肩膀，“弈玹还活着，他活得好好的。”
“好，只要他平安喜乐就好。”弈凤柚声音有些哽咽。这也许就是对儿子最好的祝福。
祁竹抱了抱弈凤柚，“走吧。”祁竹长叹一声，看着青石路上那个孤单的背影渐渐远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人都知道，这一别可能终生都不会再见了。
第二日，明煜如约前往霁洲。他一介商人自是见不到霁洲王后，但王后的弟弟还是能见的。
明煜与王后弟弟祈年约在茶馆见面。明煜最会利用王侯子弟对权力的欲望和野心，只要成功说服了祈年，此事便成功了一半了。
祈年的人生阅历与明煜这种老油条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终究是理智抵不过野心和欲望，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霁洲王宫
祈羽王后听完自家弟弟的说辞，“你说什么？你去见明煜了？说客最是油嘴滑舌，你...谁允许你私自见他的？”
祈年被姐姐骂的狗血淋头，还挤破头想为自己争辩，“但...但是阿年觉得那说客说的也有道理。大王如今身体状况姐姐也是知道的，然太子之位迟迟没有定论。阿年。。认为。。。姐。。。姐姐应当仔细斟酌损益。”
祈王后是看着祈年长大的，从未见祈年如此执着过，为了个说客顶撞她。只能先暂时平定怒火，不由得开始考虑他说的话。
良久，祈王后缓缓站起来。
“明煜可还在？”
“他说要等您回话，我便命人为他寻寻了家客栈先暂且住下了。”
“好，你明日让他过来吧，本宫亲自同他谈。时候不早了你有回吧，本宫也乏了。”
祈年向她作了一揖，“弟弟告退。”祈年走后，祈王后长叹一声，环顾着偌大的宫殿，装饰的金碧辉煌，屋内没有其他侍卫宫女，只留祈王后一人坐在床榻上，平添几分荒凉气息。
接到消息，明煜清早动身进宫，“参见王后娘娘。”
“平身吧。”声音夹杂着几分疲惫，祈王后虽贵为一国之母，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又自视清高，不甘向他人低头。传闻当年霁洲王就是喜欢祈王后这点。
“你信上写的本宫看了，祈年说的本宫也听了。你将命运赌在洛麒麟身上，就不怕失败吗？”
一个是混迹官场懂权谋的王后，一个是能说会道善交易的商人说客。谁都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到为止即可。
“你这种能把政治做成商品交易的人，本宫佩服你。”
明煜当然明白，祈王后说这话便是答应了，“那还请王后与大王协商。”
“本宫自会同大王协商的，你且退下吧。”
得到了祈王后的回话，明煜派莫羽连夜回沧云国。
洛麒麟与夫人在质子府内焦急等待明煜的结果。
夜深人静之时，霁洲质子府外的侍卫换岗期间，一道黑影翻墙而入，随即传来叩门声，“公子，是我。”一个男声从门缝外传来。
是莫羽。
然而开门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四个字：一切顺利。
竺卿风和洛麒麟看到字条后，面露悦色。
明煜去霁洲是带着莫羽去的，之所以让莫羽回来报信，是因为明煜放不下他那个小徒弟还有元瑛，裴羽弦。
莫羽：老大你真行，撇下仨孩子让我看着，自己去享受生活了。
其实不是享受生活，明煜需要等到霁洲王册封太子的诏令正式颁布，这场交易才算真正完成。在诏书没下达之前，一切都还未知。
一周后，霁洲王颁布诏令：
册封五王子，为监国太子，执掌朝政。众必视之如寡人！诸亲王、长辈佐之，以固朝纲。
自此，历史上一笔极为特殊的交易到此结束。
“阿玹，你师父我回来了。”明煜拎着大包小包的没有手去开门，只能在门外喊。周边邻里街坊听了有些尴尬。
弈玹此时正坐在楼梯上发呆。听到是师父的声音，迈着小碎步下楼去开门。
门刚打开，弈玹就扑上去抱住了明煜，“师父！”
小弈玹踮起脚，也才到明煜的大腿。明煜表情很痛苦，“哎那个，你跟元瑛还有裴羽弦先把东西拿进去。”
弈玹这才松开手，便看到师父身边还站着两个人。
“嗨，小弈玹，我是元瑛，你得叫我姐姐哦～”那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不怀好意的笑着。
裴羽弦听元瑛跟小徒弟介绍，连忙放学东西凑过来，“啊还有我，还有我，我是裴羽弦。我也比你大要不你就叫我裴哥吧。”
弈玹：。。。那元瑛姐姐，弦哥你们好。
“哎呀快进去吧外面好冷的。”元瑛说着，提起东西就往里走。去找首领给他们俩安排的住处。
人穷其一生，都在世间寻找容身之处
家....又代表着什么呢？
四个人围着桌子吃饭，说说笑笑的，让弈玹又再去体会到了家的感觉。
傍晚明煜沐浴完躺在榻上，手指拨弄着两枚棋子，一黑一白。
静夜无声，各方势力已经开始了各自的破局，这盘棋，也该分出胜负了。
察觉到弈玹刚洗漱完站在门口，懒散的问了句，“阿玹可会弈棋？”
“家父教过阿玹。”弈玹声音听起来有些软绵绵的，略显疲惫。
明煜执棋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那阿玹来陪师父下一局吧。”
“好。”
一黑一白的玛瑙棋子晶莹剔透，落在棋盘上，奏出断断续续的乐章。
两人在屋内，寂静无言。
半个时辰后......
“你赢了。”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明煜抬手整理了几下衣袖，抬手摸起一颗黑子，“阿玹，我们再来一局。”
此情此景，记忆再翻涌，师父的声音与记忆里熟悉的声音交叠。
“阿玹，我们再来一局。”
“我们阿玹真棒，是为父输了”
“阿玹长大了，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早已被大火焚烧成灰烬的牌匾。夕阳的光辉落在早已干涸的血迹上，凝结成紫红色。
弈玹的双眼逐渐模糊，泪珠如断线珍珠般打落在白棋上。明煜察觉到了弈玹的不对劲。
小孩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师父，我又该如何释怀这一切呢？”
明煜怔住了，后知后觉才发觉他说的“释怀”是释怀什么。
“下棋吧。”
“棋，能代替世间万物吗？”
“嗯。”
“因为纵横十九道内，栖息着无穷宇宙。”
若棋和胜利能抹掉时间的严苛和命运的不公，那自己是否也能有资格去获得幸福呢？
落子、棋子、弃子
是因权力斗争而沦为弃子的人
他是棋子，也终究成为了弃子......
我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幸福吗？
明煜略微停顿，又开口道：“在棋局中，你会看清自己，看到内心所求。”
内心所求......求的...是什么？
弈玹不明白。
他只知道他厌恶这乱世，厌恶这些勾心斗角。
少年不知天下政局，只求一个太平盛世。
“师父，我们...再来一局。”
望着远处的小窗，月光落入小窗，落在地上如雪似霜。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万家灯火（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