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钗》明春写诗

5、弃子（五）

　　饭后，明煜去见了洛麒麟。

　　明煜提前派人去质子府告知洛麒麟。两人约在一家小客栈。

　　洛麒麟认识明煜身边传话的那个小女孩，她叫元瑛。明煜说几年前街上遇到她，见她聪明伶俐，便收养了她，留在手底下替他办事。

　　元瑛会武功，不用惊动其他人，翻墙便进来了。

　　“先生，那边怎么样？”洛麒麟深知明煜不喜那些客套的话语，再者，两人身份不凡，一个商人见一个质子，被人看见了难免起疑，便直接开门见山，节省时间。

　　“派过去的信使说西英王驳回了我们的信，目前情况不乐观。”说完，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找王上，应该找王后。”明煜略加思索，还是将内心想法说了出来。

　　“祈羽王后自入宫一来深得王上喜爱，就算她肚子里无所出，还是不顾大臣反对立她为后。立太子一事，想必王上会看王后的意思？”

　　明煜在反问洛麒麟。

　　“父王的确只要不影响朝政的大事都会看母后的意思，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母后已经知道此事，此事根本不是父王回绝而是母后回绝了？”

　　“正是。”明煜又抿了一口茶。

　　“我觉得，我应该亲自去见见王后。”

　　两人同时放下茶杯，似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好！洛某先在此谢过先生，事成之后，先生想要的，洛某定不会食言。”

　　先生想要的，是西英宰相之位。

　　明煜出生在普通人家，他的父亲早逝后是哥哥抚养他。哥哥是沧云国有名的将军，为保护沧云国君和他的长公主，也就是沧云国第一位女国君沧云纱绫战死在沙场。

　　上任国君为明家立了府邸，这就是明府的由来。那时候起十几岁的明煜自己经商，一路走到了今天。

　　但他的野心却不止于此，他于政治上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但却无法施展，所以他与洛麒麟做了这笔交易。

　　“先生慢走......”

　　两人互相作揖，行礼后往反方向离去。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商人，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商人出身的宰相。

　　“阿缨，进来吧。”云易舟唤道。

　　云司缨走过去，见父亲又在看书，也不敢打扰他，只得轻声唤道：“爹爹，喝茶吗”

　　“嗯，好”云易舟爽快的答应了，可却迟迟不起身。

　　见爹爹过了许久仍然不动，云司缨甚是无聊。

　　“爹爹你看什么呢看那么入迷，给我也看看”说着便悄悄过去从云易舟身后拿走了他的书。

　　“《刑律》... ...”云司缨磕磕绊绊念出那俩字，瞬间来了兴趣。

　　“爹爹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你不让我跟你一块看我就给你撕了。”云司缨威胁他，说着便要动手。

　　“好好好，一块看，你过来，千万别把书弄坏了。”云易舟想到自己心爱的书的命运便这般交在了女儿手中，不禁慌了起来。

　　“爹爹，你要去霁洲吗？”

　　“嗯”

　　“去霁洲还做大理寺卿吗？”

　　“那...可能吧。”有些东西说不清，云易舟便敷衍了过去。

　　“那阿缨以后也想进大理寺。”稚嫩的声音一声声传来。

　　“那阿缨要勤奋读书，博得君王赏识，才有机会进大理寺哦。”

　　“嗯，到时候爹爹和我一起在大理寺，为正义而言，为有冤者平反。”

　　为正义而言，为有冤者平反。

　　不知为何，云易舟听到这句话，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也有些震惊，这话出自一个几岁的女娃娃，只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这句话。

　　只静静地望向窗外，堆积着些许脏兮兮的雪，在阴冷的角落，永不见天日，却终有一天会消融。

　　“你在追光的时候也要看到那些光照不到的角落，那才是现实。”

　　他记得这句话，是刚拜师时师父的警告。当时不知师父何意，看到此情此景，似乎了然。可彼时他早已不在人世... ...师父是真正将他引入这条路的人，不知为何，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念了出来。

　　“你在追光的时候也要看到那些光照不到的角落，那才是现实。”

　　“爹爹？嗯？”云司缨看到他这副模样，嘴里又开始胡言乱语，不知道的以为他又开始大白天说胡话了。缓缓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得到他的反应。

　　“...你刚才说的话......”云易舟哽咽了，声音有些沙哑。

　　“有什么问题嘛？”小司缨乖乖坐在爹爹腿上，见爹爹这反应，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没...没事，你拿着书去看吧。”说着，云易舟把云司缨放在地上，把那本厚重的《刑律》递给了她。

　　云司缨没多想，抱着书就去了庭院。

　　看着小院里秋千上捧着《刑律》的女儿，云易舟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开门补充了两句：

　　“还有啊，最近天气更冷了，记得多穿点衣服，别和上次一样浪过头，着凉了。”云易舟不放心地叮嘱自己这个活蹦乱跳的姑娘。心想：要不是怕你娘骂我，我才不愿唠叨那么多。

　　“哦”云司缨看书入了迷，只敷衍性的答应到。

　　思至此，云易舟眼睛一酸，不禁皱了皱眉。看到云绾从屋里拿了件棉衣披在了女儿身上，上面有大朵大朵的暗色花纹盛开，明艳，不错，很适合她女儿。云易舟在心里肯定着。

　　眨眼间的功夫，云绾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云易舟盯着远方的傻笑，吓得她以为云易舟背条文背傻了，魔怔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云司缨在庭院里读书，仔细看看，那朱红色的达州市怎么那么眼熟......《刑律》？

　　“呦，云易舟，不是我说你，这就开始培养你的继承人了啊”

　　听到夫人的质问，云易舟回过神来，深呼吸一口气，道：“哎夫人，这可不是我逼着她看的哈，不信你自己去问她。她要是把眼睛累坏了，你可别打我，我不担这责任哈。”

　　说着他还抬了抬下颌。

　　良久，云易舟缓缓开口道：

　　“夫人，你知道阿缨她...刚才说了句什么吗？”

　　“什么？”

　　“为正义而言，为有冤者平反。”

　　屋内瞬时寂静了许多，只剩下烧水的声音，看着窗外女儿身披斗篷捧着书悠哉悠哉的模样，屋内两人相视无言。

　　明煜回府看弈玹正呼呼大睡，便没打扰他，走去书房琢磨去见王后的说辞。

　　一待便待到了傍晚，待临走时才发现桌面上有张字条。

　　哦，弈玹写的。

　　“请叔叔喝茶。”

　　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家伙想干什么？

　　明煜起身，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心里感叹到：才一会儿的功夫这天便已彻底黑下来。透过铜镜看到自己高高竖起的头发有些凌乱，随意的捋了捋。

　　门开之后一阵强光射入明煜的眸子，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睛，顺着楼梯望去，天台上有个黑色的身影。

　　出于好奇和警戒心，明煜悄无声息的到了黑影身后。

　　弈玹？明煜望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向前走几步，哦，他正在写字。

　　明煜呆呆的注视着那张纸

　　请他帮忙找弈茶？

　　明煜没忍住笑出了声音，心里喃喃自语：“不是，你... ...你可知现在全城在搜捕你们，我就是再有能耐，也能不过朝廷禁军啊... ...”

　　爽朗的笑打断了弈玹的思绪，弈玹不得已搁笔，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小孩被吓了一跳。

　　“叔...叔叔？”

　　回首便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明煜总是喜欢蹲下来和他说话，与他身高齐平，烛光映在明煜脸上，勾勒出他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妖艳，但深邃的眼眸还是温柔地望着他，根本不像是三十几岁的人。

　　“...对不起...我只是想找姐姐，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我...”弈玹惭愧的低下头，

　　“那玹儿可想好去哪了？”明煜看着小孩这番模样，哭笑不得。

　　“我……我不知道。如今弈家已亡，剩我一个，姐姐也失踪了，我... ...我...还能去哪呢？”弈玹眼睛里的光突然黯淡下来。

　　“那个，你能……”弈玹声音越来越小。

　　明煜笑着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通红的小孩子。

　　“抬头”弈玹看着他含笑的脸。
　　“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诶，你……我…我愿意。”

　　远处的天际传来阵阵轰鸣，雨下得急，种种情节像极了弈府那晚，弈玹似乎是被吓到了，呆滞的站在雨中，不知所措。

　　“走吧，我的小徒弟。”明煜向他伸出手，见他许久没反应，直接打横抱起弈玹，他才回过神来，在明煜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两人回到屋檐下避雨。

　　“阿玹，叫个师父听听？”
　　“....师父....”
　　小孩倚在师父身边，师父的身上很暖和，一股奇妙的感觉袭来。他有师父了，他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他有家了......

　　没有人知道明煜当初收这个徒弟的目的。后世人猜测他只是一颗棋子，明煜只是为了利益，也有说明煜真的把他当徒弟的。

　　但有一点很明确的就是，无论出于何目的，明煜都改变了少年一生的轨迹，他的出现，是弈玹人生的开始。

　　弈玹记得，那晚师父同他说了好多好多。弈玹内心对这个人所有的疑惑也都在那晚被解开。

　　“师父真的要去霁洲吗？”小孩乖乖的趴在腿上轻声问道。

　　“和我一起去吧。”明煜躺在两人刚打好的地铺上，头枕着双手，不急不慢的说。

　　“什么时候？”
　　“等...等一切都确定下来。”

　　“明日，同我出去趟吧。”是商量的语气。

　　弈玹听到这，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自从来了这儿还没出去玩过，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嗯，阿玹现在就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明煜说着就往地铺中间靠，还不忘摸一把弈玹的头。

　　“师父不要摸我头啦”

　　整个府邸很快安静了下来。

　　后来弈玹回忆起那晚时，那是自弈氏被屠杀以来他第一次睡得那么香，一夜无梦。

　　对于明煜，却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