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钗》明春写诗

3、弃子（三）

　　“好好好，不摸不摸。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我……我不知道。弈家已亡，就剩我一个，我还能去哪里呢？”

　　弈星眼睛里的光突然黯淡下来，声音越来越小。

　　弈玹犹豫再三，看起来在思考什么，心里想着：虽然这人私通霁洲太子，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况且弈氏
　　家已亡，自己总不能居无定所。

　　便将那晚父亲告诉他的：去找弈茶姐姐。告诉了明煜。

　　弈茶是弈玹的姐姐，国公弈凤柚的长女。

　　“家父让我找姐姐。”

　　“你的姐姐，可是弈氏长女弈茶？”

　　弈玹鼓起腮帮子，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

　　一场雪过后，大地洁白如玉，厚重的积雪将万物埋葬，冬日的清晨寂静无声，明煜早早起身，洗漱完拿起纸笔，坐在窗台前，看着弈玹在院落里堆雪人，头戴一顶酒红绒帽，偶尔还有几片小雪花落在绒帽上，格外显眼。

　　他猜的没错，眼前正在堆雪人的小孩，是沧云国英国公之子弈玹，冰玄弈氏的人。想到这，明煜不禁叹了口气，转而提笔写下几个。似是不满意，将纸团成球随手扔了。

　　弈茶，字绫霁，是历史上有名的书法家，年幼时曾在洛洲学府读书，传闻与同学府书法生宋青司相爱，但弈氏上下都不赞同这门婚事，后来宋青司为了复仇回黎洲，为了不连累弈茶，两人和平分手。弈茶决定放弃前尘往事，不给家人添乱，出家做了道士。

　　那夜，被烧的是弈氏旧府，为何正好选在弈氏举家回乡时，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一网打尽？明煜头依靠在木窗上，弈氏府邸在沧云国都洛邑，所以弈茶如今也应在洛邑，想必早已听说了弈家的事。

　　明煜再次提笔，在纸上断断续续的写——麒麟亲启。另一封上写的是——弈茶亲启。他吩咐莫羽，遣人将信送往国都。

　　莫羽自然知晓第一封应送往哪里，只是这第二封......

　　“大人，这第二封......”
　　“洛邑清明寺”

　　是以，明煜此番来北宁是为做生意的。等生意谈完了，他就回洛邑。洛邑地理位置属南方，与北宁城的光景截然不同。

　　他生在洛邑，长在洛邑，本以为自己看尽了这梅雨时节，江南水乡，想去雄浑苍凉的北方看看，看看那片梅林，看看传说中那位被贬的仙人。可来了他却发现，自己时不时念起江南的好。

　　想到这，明煜无声叹息着。

　　算了算了，过几天就回去吧，正好把这小孩送去清明寺，这乱世之中，或许这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过了几天，明煜处理完了这边的事。

　　“诶？明叔叔，你要走嘛？”一旁的小弈玹望着他正在收拾行李的身影，提出疑问。

　　明煜手中的动作随着小孩的话音落下而停止。这几日的相处，让明煜觉得这小孩懂事的让人可怜。当初只告诉了他他的名字，也是时候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了。

　　“...嗯......”明煜只是浅浅点了点头。

　　摸了摸他的头，奇怪的是，这次小孩没有凶他。“阿玹，明叔叔其实不是北宁人，我在洛邑长大，这次来只是为了做生意。我知道你是北宁人，后来随父亲到洛邑，明叔叔送你去洛邑找你弈茶姐姐。”

　　弈玹垂着头坐在床上，额上的碎发半掩着眉眼，其余头发绑成了一个小揪揪，小揪揪尾稍还带起几缕卷丝，小孩就那么坐着，四周散发着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清冷气氛。

　　弈玹想开口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夕阳时分，他们便启程了。

　　临行前，弈玹去了一次弈府。

　　这是弈氏旧府被烧后他第一次来这里。这些天，他总是做噩梦。梦里梦见高台上的那个弓箭手，是那么那么熟悉，可每次都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庞。梦里无数下人凄苦的嘶喊声，贯彻一夜又一夜。像在申冤。

　　抬头仰望门口那块牌匾，“弈府”两字早已被大火焚烧成灰烬。犹豫再三，弈玹踏进了大门，院落里空空的，似是荒废了许久。夕阳的光辉落在早已干涸的血迹上，凝结成紫红色。

　　“阿玹，我们再来一局。”

　　“我们阿玹真棒，是为父输了”

　　“阿玹长大了，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记忆再次翻涌，弈府还在那，只是这次他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门外，明煜静静等待着。

　　不久，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明叔叔......”
　　“怎么了”明煜的声音很轻柔。

　　“我们走吧......”弈玹的声音有些哽咽，此时此刻，他想逃离，不知远在洛邑的弈府......现在会是何模样，也是一堆灰烬吗。

　　从那天起，他就没有家了，也没有至亲了。即使后来洛皇待他如亲弟弟，可那终不是他的亲人。

　　“...嗯......”望着昔日辉煌的弈府中弈玹瘦小的身影，明煜眼眶湿湿的，察觉到弈玹的目光，急促的用衣袖拭去。他的眼眶红红的，不让小孩察觉他的情绪，只能垂下眼眸。

　　彼时太阳贴近地平线，明叔叔牵着小孩的手，一起向西走，两人的影子被拖拽的很长，直至消失不见。

　　他们是坐船走的，弈玹从未坐过船，也不知道自己晕船，在船上吐的死去活来。边吐边哭。小孩委屈极了，泪水中包含的，除了难受，更多的是这些日子来的委屈，害怕... ...

　　明煜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他抱在怀中，一遍又一遍安慰着他。随明煜一起回来的莫羽，看着自家大人被迫带小孩的模样，时常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笑，你有本事你来！”

　　“莫子迁！！！你看着他，我去透口气。”

　　“莫子迁，我憋死了找你！”

　　后来弈玹回忆起这段往事，还是会同情当时的自己。但更多的是想笑。只是那时的他已经不一样了，他心中有围棋，有理想，有天下。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了。

　　这几日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就是几日，了对于弈玹来说，充斥着泪与痛苦，踏上洛邑土地的那刻，像是劫后重生。

　　几天以来，弈玹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阳光。在船上的时候，弈玹大多在睡觉。大部分醒来时都是夜晚。船上黑漆漆一片。只有孤寂的月光透过舷窗洒落在他的脸上。

　　这是一座府邸，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两个字：明府。弈玹本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只觉刺骨的寒风吹刮在自己脸上。

　　明...明府？

　　要说天下姓明的人何其多，可在洛邑城内，姓明的只有那位沧云国富商明煜。这弈玹是知道的，当初听到明煜这个名字时就知道他就是那个富商。可士农工商，商人的社会地位很低，即使有钱也不能叫做府。这触及了弈玹的知识盲区：莫非明叔叔还是个官员？那为什么父亲好像从未提起过明叔叔除了经商之外的事情。

　　“弈玹？”明煜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啊？”弈玹回过神来。

　　“走啊。”说着，明煜牵起弈玹的手就往里走。

　　“你先在这住几天，我联系一下你姐姐，过几天把你送到她那边，你就安全了。”明煜把一切安顿好后，还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是我家。不是偷来抢来的，需要什么就跟下人们说，或者找我说也行，不用客气，我不缺钱。”

　　“这是我家，不用客气，我不缺钱。”

　　明煜一顿话说完，小孩只记住了这十二个字。

　　这一记，就是永远。

　　后来，弈玹长大了，时常拿这句话“笑话”当时的明煜。

　　每次明煜被气的半死，只能无奈：早知道就当初就不跟你说那么多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