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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周家姑娘 ...

  •   眼前画面倏的如画卷一展而开,某处简陋屋舍内,歌女正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她虽自小随父亲混在水上市井,却从来向往山川湖泊,虽是一名女子,却沾染了侠气,同过路的旅人们讨了些拳脚功夫,总想着仗剑走江湖,但她擦完这把剑,便将其好好地收了起来。
      她父亲满面愁容的走进屋,道:“瑶儿,你再好好想想,那万家说的是买你为仆,但谁知道打着怎样肮脏的心思?爹娘已经老了,大不了拼上这条性命,你不是一直想要行侠仗义?以前爹娘不允,现下……现下你逃吧,逃得越远越好,做你想做的事情。”
      歌女眼中含着泪花:“爹,不能侍奉您和娘终老,已是女儿不孝,又怎能只顾着自己抛下你们?”
      画面再次消散,玉镜似有所感,看来,这处幻境是想要她了解这位歌女和万家的故事。
      待画面再次聚起,便是在万家了,万家本就是听到了些动乱的风声而往南迁,这万家的公子初来扬州,便有诸多苦闷、诸多烦恼,便琢磨着靠周家女儿的歌声解乏,其中自然不是仅仅当做仆役相待,只是周家这位姑娘,性情率真直爽,学不会温柔小意、曲意逢迎,又不通文墨,按照万家公子后头的话来说,便是粗鄙野蛮、令人生厌,于是她渐渐便真成了奴役,周家的公子渐渐再想不起她来。
      可是周家姑娘怀孕了,即便怀孕,依旧是仆役,没名没分,下人们初时还有些忌惮,后来日子久了,便明白谁都能踩上一脚,周家这位姑娘,又从不圆融求全,自然只有被欺负的份。
      但即便这样,周家这位姑娘脸上依然有着笑容,她对自己的孩子满怀期待,满心欢喜,可她依旧得做工,依旧得被磋磨,每日夜里,她都会拍着肚子,温柔的唱起歌谣:“江南烟雨梦朦胧,谁言相思入秋浓……”
      周家的姑娘日渐消瘦,但她依旧乐观,依旧明朗,也依旧歌唱。
      周家的姑娘生产在一个寂静的黑夜,她出了好多血,拼着一股子劲终于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可爱的男孩,但万家的公子没来瞧过一眼,倒是他的夫人来过,却也只是冷冷看了一眼。
      周家的姑娘却很满足,她管自己的孩子叫阿未,她只盼着孩子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
      可惜天不从人愿,周家的姑娘怀孕生产时亏损太多,孩子也未养足,打娘胎里就带了病,她须得日日省下银两替阿未买药,抽出时间来给他煎药,还得做工,那时他们母子身上日日带着药味。
      母子俩过得辛苦,没人将他们当夫人少爷,但周家姑娘依然教导孩子做一个良善、宽容的人,她仍然夜夜给孩子歌唱,而阿未也终于听懂了那歌谣的后两句话。
      “江南烟雨梦朦胧,谁言相思入秋浓。人面总在红粉后,风霜摧残一场空……”
      阿未渐渐长大,但他的身体并未因为成长而变得壮实,反而更加孱弱,皮肤透出诡异的苍白,便连发色和眼睛也渐渐变浅,歌女着急的请来一位位郎中,然而他们都说孩子得了怪病,没救了。
      但周家的姑娘不信,她一遍遍的请郎中,一遍遍的对阿未说:“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再后来,边城越发紧张,扬州城内也人心惶惶,官府无暇他顾,因而强盗猖獗,有一日便抢到了万家头上。那日强盗抢完,本想顺道杀了万家的那些主子,谁知周家那位姑娘捡起一只柴火棍,冲将上去,愿与那强盗头子一战,但她多年未拾起刀剑,又受多了万家的磋磨,如何能赢?终不过死在了对方的刀下。
      强盗感其忠义,饶了万家人的性命,是啊,强盗只当那周家的姑娘是万家的奴仆,她到死,也不过是万家的奴仆。
      那一年,阿未只有十二岁。
      阿未不知道母亲临死前的想法,他总也不能理解,为何从前的日日夜夜里,她母亲总叫他不去憎恨,为何那些仆从丫鬟骂他没爹要的时候,他拿不出一个理由来为自己辩解,为何母亲会抛下他,去救这样一群人。
      此后阿未被关在一个别院里,身体越发的不好了,也不能见光,只觉浑身刺痛,他听过其他人的议论,说他是怪物,是怪物吗?可能吧,毕竟也没人教过他怪物是什么样的。他那位名义上的父亲终于开始尽到一个父亲的义务,会让人给他送饭、送衣服、送药品……但仍然不曾来见过他。
      其实对于阿未而言,现在的生活比他从前总饥一顿饱一顿、还要劳作的生活好上了许多,但再也没有人会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了,也再没有人,会在一个个难熬的夜里,给他唱起歌谣,伴他入梦了。
      在阿未缠绵病榻,垂死的那些日子里,他无一日不恨,然后,他遇到了被罚下界的天玑仙子。
      天玑仙子说她叫司幽,世道不公,凡人与神仙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的主上知晓了一个秘密,那些假仁假义的帝君便给他安上罪名,欺世杀之,她想报仇,却被他们试图赶尽杀绝,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还不够强大,而他也一样,只有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他才可以活下去,才没人再能够欺负他,才能守住自己在意的人。
      司幽需要许多力量来恢复自己的力量,修复自己破损严重的肉身,她问阿未,愿不愿意将万家其余人的魂魄交给她,她是如此洞察敏锐,轻易发现了阿未同万家其他所有人的裂痕。
      阿未同意了,他想,他已经没有在意的人了。
      他已经是怪物了,那做个真正的怪物又何妨?
      眼前的画面完全消散了,玉镜却觉得心绪难宁,不知为何,自阿未降生以后,她便好像就是那个阿未,体会到了他生病的苦楚,被人欺凌的伤痛,生父不认的愤懑,还有母亲抛下自己的绝望,以及对自己命运的不甘。
      他曾也想做一个良善、宽容的人,如他母亲一般,但他没有做到。
      眼前的景象还原成玉镜正准备踏入的小院落,然而再往前看,便可见那屋檐下坐着一个身影,他的脸或男或女、或老或少,难以辨认,那是末捱。
      玉镜想到了刚才见到的幻境,她问:“你就是阿未?”
      末捱没有否认:“司幽在跳堕仙涯之后,任凭吞噬再多魂魄,伤势也难以转圜,于是便想吞食掉当时已经同样修炼此种功法的我,但她没有成功,只能寄生在我的身体里,同我干耗着,她想要紫薇镜,因为紫薇镜能溯世间往事,只是到底没有能够拿出……”
      玉镜蹙着眉:“你为什么要同我讲这些?”
      末捱看着玉镜,明明他的面目、声音都是不可辨认的,玉镜却觉得他脸上带笑,语气也温柔:“我先前见你,便觉得自己同你很像,直到在地宫里紫微镜的影响下看到了你的故事,便更觉亲切,而今再见,你恰好也不是仙了。现在我将我的故事告诉了你,你当知我所言不虚,不如你我就此联手,共图大业?”
      玉镜问:“你的大业又是什么呢?”
      末捱的声音高亢起来:“便是做成那人上之人,仙上之仙,叫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将我们踩在脚下、欺负我们,由我们自己决定我们的生死!既然做好人无用,便做那彻头彻尾的大恶人又如何?!”
      玉镜道:“哪怕做不了好人,也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末捱恶狠狠道:“世人欺我,我为何不能欺世?!”
      玉镜摇头叹了口气:“可我并不想这样。”其实按照她从前的性子,更爱说些胡话,糊弄过去,起码拖延些时间,等其他人找过来,但这回,她偏偏想要实话实说。
      末捱身边冒出个灰黑的鬼影,只是这鬼影较云霓仙山地宫中所见的更为虚弱、黯淡,这鬼影阴恻恻嘲弄道:“早告诉过你,你根本不会有什么同行之人,不会,绝不会!”
      末捱声音尖利:“为何?!”
      这时在玉镜身后,向澜、齐萧和阿萤几乎同时破除幻境而出,玉镜退后两步,同他们站在一起:“因为我已经有同伴啦。”
      末捱身边涌起一层罡风:“原以为你跳了堕仙涯后该明白的,真是可惜了,明明都不是仙了……不过既然你决心要陪着他们,那也只能送你们一起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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