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杉禾

71、天灯

　　玉镜去了趟闻香阁，昔日奢靡热闹的场所，如今大门紧闭，门前有脏污，墙上亦被人写了许多秽语，玉镜去敲门，过了半晌，才有人细细问门外是谁，玉镜进去后便被接引着见到了汀芷，昔日装扮浓艳的美人此刻不施粉黛，眉宇间有些愁色，却不见疲容，玉镜瞧见她腕上、额角带着伤，便问：“闻香阁现下处境很是艰难吧？”
　　汀芷却是笑了笑，她丝毫没有遮掩身上那些伤的意思，道：“不过是经常有人来叫嚷打闹，阁中人难以出门罢了，幸而当日小姐被带走时，人人都知道汀芷掌控了闻香阁，与旧主断的一干二净，他人有迁怒，却没有以命偿命的意思。”
　　玉镜了然道：“原来那日你与泠蛸是故意吵起来的，只是以后闻香阁也很难维系下去了吧？”
　　汀芷满不在乎道：“此事过后，离开便是，只要是活着，何处不能安家？”她抚摸着腕上的伤痕，“我们姐妹啊，无论人前曾经多风光无限，到底命如草芥，扬州众人愁苦，我们却不会，因为除了这条命，我们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你说是吧？”
　　玉镜回到王家的时候，便见所有人都齐聚前厅，只是气氛压抑凝滞，唐风语拉着常远，对齐萧兄妹怒目而视，常远则失望颓然，王安君颇有些不知所措，向澜神色淡淡，还气定神闲的品着茶，齐翠儿神色不耐，而她身边的阿萤头一次将身子微微侧过，背对齐翠儿、抿着唇，竟似乎在与齐翠儿赌气，齐萧眉头紧锁，颇有些恹恹。
　　唐风语见玉镜进来，双眼如刀剑般横扫过来，质问道：“你去哪儿了？”
　　玉镜走到向澜身边坐下，理直气壮道：“去刑场看热闹了呀。”她像是半点没看出唐风语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又道，“真可惜，你竟不在场。”她悠闲的问向澜讨了杯茶，狐假虎威嘛，当狐狸的谁能不会。
　　“泠蛸姐姐果然信错了人！”唐风语气的直发抖，“你竟是如此……如此，不讲情理之妖！”
　　玉镜瞧着唐风语的眸中眼波流转，轻笑道：“情理？无法果腹，亦难以求生，为何要讲？”
　　“你？！”唐风语目眦具裂，看来像是要拼命。
　　“够了！”齐萧终于开口，他倦怠的揉了揉眉心，“这件事我曾与你讲过，看来你仍是不解？”
　　常远戚然：“对，我仍是不解，甄蓁的确有罪，可刘升的罪行也该一并公之于众，至于下毒，背后明明是妖邪指使逼迫，且尚不分明，怎能急着定罪？”
　　“不解便不解罢。”齐萧冷冷道，“事已至此，已成定局，你该当想的，便是如何叫活着的人继续活着。”
　　齐萧说完，便带着齐翠儿、王安君等人离开了，唐风语本想拦，但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常远和旁边不置一词的向澜玉镜，最终只冷哼了声，看来他到底长进了些，不只顾着意气用事。
　　入了夜，有人家燃起灯火，天上乌云蔽日，不见星子，未几，却忽然从地上升起一枚星子，初时只是寥寥几颗，渐渐却遮蔽了扬州城的那片天。
　　玉镜看着天灯冉冉升起，心中暗叹，若世间诸多愁苦都能靠神仙来救，便不会有不合城，不会有梁国与魏国之战，也不会有那些不知名的、被刘升凌虐致死的人，这灯会之后又燃起天灯，无甚新意，玉镜方想到这里，便猛然一怔。
　　天灯……灯会……灯！
　　玉镜又想到了什么，找出那只在灯会上收到的狐狸灯，匆匆找到向澜：“这只灯是前些天在灯会上时有人送我的，那人很可能是末捱，你且瞧瞧，这灯有什么问题没有？”
　　向澜神色一凛，立马将灯接了过去，左右来回的仔细检查了一遍，他又想了想，找王家的仆从讨来了一盏，两相对照，他神色动了动：“你这灯没什么问题，但这另一个……却很有问题。”
　　“哪有问题？”
　　“蜡烛。”向澜道，“我查阅诸多典籍，曾找到过些许隐晦描写，阴溟帝君，掌蔽匿隐藏，其座下天玑仙子，掌幽怨孤寂，这蜡烛内的术法在点燃蜡烛时发作，继而引点燃烛火之人生怨，锁人神魂，驱魂离体。”
　　玉镜眉头一皱：“如此，那昏迷者便已半脚入了黄泉，可有解法？”
　　向澜摇头：“除非施术者身死。”
　　玉镜正苦苦思索，忽的神色大变：“糟了，这样多的天灯，这扬州城岂不真要成一座死城？！”
　　玉镜慌忙同向澜向外走去，却见常远正在花园内，抬头凝望那些天灯，而唐风语走到他的身旁道：“我想好了，你说齐萧所为乃是遵循你们人世的道理，但我不觉你的想法有错，也不觉得我的想法有误，这没什么关系，若是觉得这样不该，若是不可为，若是觉得无力撼动，那也要一点点去改变，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起码自己不成为自己所厌弃的样子。哪怕只有一点点，但就像甄小姐做的那样，总会变好的。”
　　常远似有触动，转过头来，他眼里有些破碎的光芒，但那光芒逐渐融合，他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你说得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该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才能不负此心。”
　　玉镜原本焦急的心定了定，她摇头道：“他俩真是选了条最艰辛难走的路。”玉镜虽是摇头，语气却满是欣慰赞赏，会逆风前行、不随波逐流的，从不会是最聪明的人，却是最有骨气、最勇敢的人，她继而高声对背对他们的常远和唐风语道：“既然如此，眼下就有件对的大事得交由你们去做。”
　　唐风语吓了一跳，面色一寒：“你竟偷听我们说话！你这妖真是……”
　　常远到底稳重些，拉住唐风语问道：“是什么大事？”
　　向澜道：“我们知道那‘毒’下在哪了。”向澜便将之前同玉镜讲的那些，隐去阴溟帝君和天玑仙子又讲了一遭，常远与唐风语自然是在兴奋之后大惊失色，但很快，他二人就有了决断：“我们知道该如何做了。”他们出了门去，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做他们想做的事情，救他们想救的人。
　　玉镜同向澜一合计，也出了门——他们打算借着蜡烛的妖术气息，再寻一遍扬州城，也许就能找到末捱的藏身之处，既然已经答应了常远帮忙，自然得尽心意，况且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位曾在不合城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迹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玉镜同向澜来到街上，只觉街上很静，这种靜，与寻常街巷夜晚的寂静不同，也与他们灯会第二日一早离开扬州时寂静不同，这时的寂静，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竟叫玉镜这样修行好几百年的妖怪生出一种寒意，打了个冷颤。
　　街上也不是没有人，却没有正站着的人，只因那零星几个人正横七竖八的躺着，想来是着了天灯中蜡烛的道，这下咒术的法子阴损，将其藏于祈福所用灯盏的烛火之内，待人诚心祷告之时，便是被索命夺魂之时，只是这法子与祈福相合，像是对上天有着极强的恨意，不知是出自天玑还是末捱。
　　玉镜和向澜又走了一会，便见忽的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嚷声，一个人疯疯癫癫的从一处房舍内跑出，他见到玉镜二妖，大叫一声跑过来，扯着玉镜和向澜的衣袖道：“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
　　向澜默不作声，去探了探街上躺倒之人的鼻息，道：“还活着。”
　　玉镜想了想，走入这疯癫之人跑出的屋舍，片刻后出来道：“屋里的那个已没了气息。”
　　那疯癫之人一听玉镜所言，忽然大受刺激，猛地扑倒在玉镜脚边，哭喊道：“救我，救救我吧……”
　　玉镜仔细一看，才发觉这人竟是扬州城内有名的大夫，曾奉命全力救治扬州城内晕过去的百姓，现下竟是这般的癫狂。
　　“看来扬州城内的许多人已到了‘驱魂离体’这步，这情形是愈发不乐观了。”玉镜神色冷了下去，“得赶紧告知齐萧才是。”
　　两妖正准备沿街走出几步，那大夫却满面骇然：“别，别丢下我！”他瞪大双目，眼里满是幽深的恐惧，这让玉镜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而向澜当机立断，将人敲晕了。
　　玉镜松了口气，正准备活跃一下气氛，却见道路尽头扑闪扑闪飞过来一只小鸟，那鸟见到他俩后叫了一声，便转头往飞来的地方折返回去，刚扑腾了几下，又停下来回头看向玉镜和向澜，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问：“你们怎么还不跟上来呀？”

作者有话说

　　这段快完了，但是后面挺难写出来的，哀莫大于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