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杉禾

70、斩首

　　后来，玉镜去了趟东宫，很快便又回到了姑苏，向澜没问她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只问她可愿留在姑苏：“有一个小姑娘挺喜欢这里的。”
　　那天玉镜见到了檀心，被烧了大半身体、努力求活的檀心，于是她说：“好呀，就住在这里，咱们一块儿。”
　　于是这两个常年四处奔波的妖怪，在灵岩山定了居，又在机缘巧合下和灵岩寺的僧侣们成了邻居。
　　再后来，段云离犯谋逆之罪，当年的兄弟终至离心，玉镜赶去了京都，她在牢里见了他最后一面。
　　昔日的翩翩少年终于完全消失不见，段云离一身囚服，满头华发，再见不到昔日的影子，玉镜道：“这一路荆棘密布，你终究还是没登上那片青云。”
　　段云离对着突然出现在牢中的玉镜，看着她与从前分毫不变的面容，并未露出惊容，苦笑道：“不过成王败寇，只是不争上一争，谁人能知晓结果呢？现在败局已定，我无话可说，不过多年未见，你容颜未改，想必你从前跟我说的，竟是真的了。”
　　“原来你从前并未信过我，不过那些话，倒是有些是真、有些是假。”玉镜叹了口气道，“我说对你没有坏心思是真，想报恩也是真，只是那被你所救的不是什么狐仙，而是我自己。”
　　“原来如此。”段云离低低的笑起来，他已是要死的人了，自然不会再畏惧什么，“那南筝林影那时假死逃离，应该也有你的帮助吧？”
　　玉镜道：“没有，我只是在还你玉珏的那日，又去见了一次太子……哦不，现在应该叫圣上了，我告诉他，我想要的赏赐是一个承诺，我要他答应我，若是有一天南筝和林影有能力选择了离开，他要还她们自由。”
　　“怪不得，他那时明明察觉有异，却还是放任了，难怪我终究败给了他……”段云离低低呢喃，继而他神色一动，竟从身上翻出一样东西来：“我知我不配提什么要求，只是将死之时，我仍是想向你求一件事。这监牢另一头关着我的小儿子，我所做的一切他都没有参与，现在却要被我牵连陪我去死，我想求你帮我把他救出来，带到城中的王家布庄。”
　　玉镜盯着他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块玉珏，如同满月一般，段云离曾告诉过她，这种玉佩叫做平安扣，但她并没有接过。
　　段云离眼中光芒破碎，但他执着的拿着这块玉珏：“我知你无甚所求，也无甚所要，我亦不知该拿什么来打动你，只求你看在从前相聚的一丝情面上，允我这一次。”
　　玉镜挑了挑眉，接过了玉珏，她摩挲着平安扣边缘的碧色，心中想这段云离确实厉害，知道她不为名利所动，便以情义相劝，而她扪心自问，自己虽与段云离相交时间不长，却也曾将其视为了朋友，不然也不会来见他最后一面，她道：“好吧，我答应你，这应该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段云离大喜，竟跪伏在地，诚心谢道：“多谢仙子。”
　　玉镜将段云离的后人救出后，便将玉珏给了那个年轻人：“我将你救出是你父亲所求，这平安扣是他所有，寓意是出入平安，你留着，也算留个念想。”
　　……
　　玉镜自回忆中回过神来，她看着王安君殷殷期盼的眼神，却只道：“不过是见过几面罢了，再多的，便不知了。这块平安扣还给你们，其实我当初也只是见过几次，与其并不相关，你们所说的那个高人也并不是我。”
　　玉镜曾以为她同段家再不会有何牵扯，只是三百多年后，竟又再见，原来一晃，已过了三百多年了……玉镜忽的灵光一现，怪不得查不到万家的相关记录，只因那年份根本不对，三百五十多年前天玑仙子叛离被罚下堕仙涯，她那时便该是要和末捱图谋紫微镜，于是梁国与魏国的战场上、乌山与云山的对决中都有他们的身影，也难怪诸事纠结过往都发生于三百五十年前！倘若末捱真的与万家相关，那应该去找三百五十年前的万家！
　　听到玉镜这样说，王安君及其爷爷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情，但玉镜就此闭了口，那些人、那些事都早已消逝，与现在的王家再无半点干系。
　　待众人散去后，玉镜赶紧找来文武，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他和齐萧，齐萧神色一动，倒是文武面露难色：“姑娘，三百五十年前，那是新旧朝交替的档口，档案卷宗早就难以留存，又已过了三百五十年，年代久远，莫说是纸质的资料早就大量遗失，就是城中的老人，也定难晓得这万家的相关事情啊。”
　　齐萧道：“即使千难万难，也要一试，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些线索，难道真要放弃？如此将这城中百姓置于何地？”
　　文武立刻告罪，齐萧接着对玉镜道：“这次多亏你了，只是没想到你竟曾见过那妖人的。你之前见到他时，他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吗？”
　　玉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过碰巧罢了，他先前虽也在杀人，却不是用的在扬州的这个法子。”
　　“是吗？看来这妖人手段颇多，这次可一定不能将他放跑了。”齐萧没有深究末捱的过往，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文武道，“昨日交代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文武一凛道：“都办妥了。”
　　齐萧点头道：“很好。不知今日午时的斩首，镜儿可想一观？”
　　玉镜一楞：“谁的斩首？”
　　齐萧道：“如今扬州城里，还有何要案？自然便是你办的刘员外的案子了。”
　　玉镜眯了眯眼：“齐公子动作够快，想必是想用甄蓁一命换扬州城民心安吧，就不知常公子知道后有何感想？”
　　“所以我方才已经交代了事情让他留在王家了。”接着齐萧似乎意有所指的补充道，“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不管做什么事，都得小心些，你说是吧？”
　　玉镜露出惯有的笑容：“那是自然，我本也是个极小心的妖。”
　　果然，齐萧还是同从前一样，总能毫不犹豫的舍下不重要的那个。
　　玉镜出门之前去找了趟向澜，待说明了问斩之事后，向澜便明白了她的来意：“看来你不打算叫唐风语知道了？”
　　玉镜无奈道：“他年纪太轻，实在藏不住心事，若要他知道了，怕是得闹得满城风雨。”
　　向澜点头赞同：“经此一事，想必也能磨练一番心性。”
　　玉镜到行刑地点的时候，不过巳时刚过，但刑场前已经围满了人，玉镜不得不感叹齐萧的安排，扬州城的百姓都得到了消息，而只有王家的诸位还蒙在鼓里，玉镜又特地去看了眼官府张贴的告示，上面罗列了甄蓁的罪名，除了杀害刘升和朱姓的秀才等人，果然还有给扬州百姓下毒这一桩，这是欲加之罪，但齐萧他们迫切的需要这样一个罪人，扬州的百姓也需要。
　　玉镜叹了一口气，她并没有等待很久，官兵们押着甄蓁出来了，刑场寂静了一瞬，但顷刻间各种叫骂声响起，这些声音来自老人、来自小孩、来自男人也来自女人，有些人专门带了石子、烂泥块等脏物，要往她身上扔，围在刑场周边的官兵差点拦不住暴怒的人群。
　　可面对这样的打骂声，甄蓁却没有露出怯懦之意，她挺直了腰板，除了脸色有些灰白，竟是镇定如常，玉镜知道自己没资格去审判或宽赦，但万幸，她并不是一个人，她不过是一只妖罢了。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了一阵骚动，有一条路被让了出来，玉镜看到了张芊和阿沅，旁边有人喊着“刘夫人”，有人同情她的遭遇，有人帮着她咒骂甄蓁，可张芊一言不发，旁边人自讨了没趣，也就不拉着她们说话了。
　　玉镜默默凑了过去：“没想到你们会来。”
　　张芊道：“我想送送她。”
　　玉镜眨了眨眼：“你恨她吗？”
　　张芊满脸复杂，最后摇了摇头：“其实或许，我该感激她的，若不是她，我也不会找到自己身边真正重要的人。”她说完，拍了拍阿沅的手，“她死后，我会出钱替她安葬的。”
　　玉镜看向双手被缚，跪于众人身前的甄蓁，心想，这大概就是她能坦然面对众人的原因吧。
　　午时刚到，监斩官下令处决，当刽子手高高举起大刀时，忽的刮过一阵狂风，砂砾迷了众人的双眼，让所有人弯下腰去，以手掩面、躲避风沙，待风止住，刽子手抹了把眼睛，不敢再做耽误的赶紧斩下，鲜血四溅，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就好像扬州城终于摆脱了连日的阴霾与压抑，阿沅面露不忍，同张芊说了什么，张芊转过头去，却发现玉镜已不在她身边，她四下寻找，似乎看到玉镜正拨开人群向外走去，而她身旁好像还有一个人，可张芊不过眨了下眼，四下哪还有玉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