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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再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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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云吞馆,是陆兴北街和白鹊桐巷出了名好吃的老店了,不单住老街和菜市场的人知晓,连同住县外区的人们都知道有这家店。
穿过菜市场,再多走几里路就是当地的一所高中,附近还连着小学初中。
他们有时上学或放学路过,肚子饿了就会坐下来要一碗云吞。
去上工的,做生意的,有时忙着来不及吃饭,也会到这家店去垫垫肚子。
他们来到馆里一处
他们来到云吞馆的正门偏东的一处餐桌处,等待老板把煮好的云吞端上来,由于时间还不到,他们只好聊聊天,然后说起以前。
厨房离他们并不远,就在他们正门中央往里些,隔着老旧泛黄的玻璃窗,煮云吞的香味伴随着热气的扩散,轻轻飘溢而出,肉香的原味和猪骨滑腻的清汤交织着,沸腾的汤水不断冒出泡来,咕噜咕噜的声响让门店多了几分门后烟火味。
云吞不贵,那时候的大肉云吞,一碗只收三毛钱。
熟味后的云吞被老板从锅中打捞而起,一把大漏勺承接起的就是一大碗大肉云吞,待到汁水滴尽,再熟练地把它放入铁碗中,碗里早就盛放了老板的独家秘制酱汁,入味后的云吞再倒上少许鲜汤,倒上香油,撒上葱花,正好结束完工。
两人在聊天过程中,春燕的嘴就没停下来过,东问西问的,亚鹏也不介意她这样问他,可要是换作旁人早就觉得她聒噪吵闹,把她赶走了。
从桂东南到江师大,再到贵平兴路县,一路怎么来,怎么过的,都要问一问,既好奇又热情,还一直不间断。
热腾腾的云吞被老板端上来,两个碗用一个铁盘盛放着,以至于不会烫到手,云吞到达他们面前,老板面带微笑很慈目,他上了些年纪,头发斑白,脸上皱纹也很多,鱼尾纹也很重,他一笑整张脸有一半半都会显露出来。
他们三只是浅浅交谈几句,说些家常话,是哪里人,上学还是工作,平时学业或工作忙吗,他家云吞好不好吃,以后有空常来啊。
他们一边嬉笑着聊着天,一边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慢慢咀嚼着云吞,嚼碎它的皮和肉,老板大抵是会煮的,皮被煮的很软,还带了些透明的乳白色状态,一吞入口中,轻轻咬一下就会化开,根本不费劲。
那肉和皮混着猪骨汤的清香和髓质的清酥香味,碎开的肉一点点磨灭成一团肉泥,舌尖渐渐感受到它的嫩感,牙齿也试探出它真的很有嚼劲,再次咽吞下入,从喉到胃,再来一勺漂浮沾有青绿色的葱花鲜汤,又能细细地品味到它独制味道,那回味的酱料和沁人的香酥油,既鲜香又难忘,既渐入味又很投入。
如果加上老板家一点独特的辣椒酱,对于爱吃辣的人,是更上一层的味,既舒服又痛快,酥酥麻麻的,热辣滚烫的,让人不得不专注眼前的这一碗云吞。
他们两个原先是不放辣椒的,后来春燕觉得这味太过平淡了,就放了点辣椒酱,亚鹏原先是忌口辣椒的,可一直默默地吃,与投入的春燕谈不上话,索性也给自己加了一把辣,红彤彤的辣椒酱一下晕染了整碗云吞底色,它一下子变得火辣了起来,和葱花配合着,看起来像小火海上飘着荷叶。
他们两一起痛快舒服起来,热辣得额头发麻流热汗,随后还开开心心地一起聊着天,时不时地发出笑声,仿佛这生活变得有滋有味,红红火火。
吃完云吞过后,亚鹏陪春燕去了一趟她同寝室的女同学家,随后与他告别,亚鹏询问她去同学家做什么,她也只是轻轻微笑,解释最寻常不过的理由——去她家吃饭,和她一起学习,一起玩 。
那次分别后,亚鹏就没和春燕再见第二面,直到第二个月——五月中旬。
当时是周六的下午,亚鹏和同事来领导家吃饭,刚刚去到时却看到他让难忘的一幕,是春燕,春燕乞求领导能不能给她的学费免一些钱,又或者是想办法留一个名额给她。
穆眉在一旁拉着她,尽量不想让她出去丢人,可春燕偏偏不听,非要争吵着留下,反说道这是她的人生,穆眉凭什么管住她。
这一幕的拉扯让亚鹏不兴想到多年前,小梅被她母亲拉回去吃饭的模样,一样的狼狈,一样的不得已,一样的偏执与顽抗。
话语间,穆眉选择了退让,她承诺着春燕,不要选则高中,没必要上大学,但是她可以选择职业学校,这样也算读书学习了,出来又能找到一份体面合适的工作,家里的负担也不至于那么重。
或许读职业学校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可到了春燕就成了行不通。
那能一样吗?不能一样,哥哥弟弟都能选择读大学,可偏偏我却只能委屈退让,原因是因为我家贫穷,还是因为我是女孩啊?要保底的话,,就只能牺牲我吗?
双手拉扯着,一个不肯退让,一个不肯松开,彼此相互倔强着,又哭泣着,一个嗓门大,一个哭声吵闹声尖,场面很热闹,也让人很心疼。
大街上的邻里过来凑热闹,一个两个,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多,多到人夹杂在人群背后,就会些听不清他们具体在吼闹些什么。
领导不好意思,人也要面子,便让纷纷遣散了看热闹的人群,自己则上前劝说他们母子俩想开些,读职业学校也没什么不好的,现在读职业学校出来,将来也是很吃香的,而且很难说,现在的一些学校是职业的,过几年,说不定人家性质就改变了。
可春燕根本不接受。
同事看见这一幕也忍不住和亚鹏嚼起人家舌根,却被亚鹏打断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只身上前一把抓住了春燕的手臂。
春燕眼里含着泪回过头,脸上留划过泪痕,激烈的情绪退去,伤心一点点收敛,下巴微颤着,人好像那么轰轰烈烈了,她突然扭转过头去,不让亚鹏看她的脸,似乎是遮羞布被人撤下来,她在他面前感到无比难看和羞耻。
“怎么回事,不是要考高中的吗,我以为你......没想到。”,春燕一直回避,亚鹏直逼寻找答案,认真地有些不近人情,可问题犀利的如同刀锋,他又有那么一点舍不得说出口。
“那你失望了,我现在没这机会了。”,春燕不再回避,直接面对他,声音有点嘶哑,同时也干脆利落,面对她哭红的脸,亚鹏忍不住有点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尽管这和他没什么关系。
“你是谁啊。”,穆眉一把拉开了他握春燕手臂的手,神情有些气汹汹的,但也克制着羞怒的火气,腾出几分体面和得体,亚鹏看过去,穆眉一下想起了他是谁,“张亚鹏?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想到这,她一下回过了神来,“你在这教书?”
“是,伯母,我在县里教书。”,亚鹏主动松开手,并刻意保持起距离。
春燕怔了怔,停止了抽泣,恢复平常的样子,平淡地说道:“我也没想到张大哥会在这教书,上个月我在江边见到他,他问的我,毕业后是继续读书,还是会参与工作。”,穆眉有点出乎意料,他参模不透这里面的内容,但似乎偶然的可能性更大,她看看亚鹏,又看看春燕,“哦!”
领导本来又回到了家里,但亚鹏进去的同事说他还在外面,一会儿再进来,但一直没见他过来,可偏偏听见他们在外面的声音,感觉他们仨应该都在外面,便纷纷出去看看怎么一回事。
领导走出自家大院门口,众人早已散去,可偏偏他们仨还在门口,便边走边道:“亚鹏,你怎么这么久都没进来啊。”
“不好意思啊,周老师,我碰到我家的一远方亲戚,就和他们唠嗑了两句。”,亚鹏笑道。
这话确实把领导给忽悠过去了,他也确实是真的相信,便道:“原来是亲戚啊,那你们聊。”,领导可能是感觉不太体面,又道:“要不还是先进去再聊吧。”
亚鹏想要开口说话,可一下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似乎说什么都不对,只好等另一方出答案。
穆没显然是明白领导的,他转头给亚鹏使了个眼色,然后拉了拉有些兴奋的春燕,想让她明白根本没那么好的事,别白日做梦。
穆眉浅浅笑了笑,扬了扬下巴,倒是头发有些松散,说道:“不用了,张老师,这这么好意思麻烦您呢,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们了,亚鹏这孩子参加工作过来看领导,我也不知道,您看我这两方都耽误了不是,我也是教女无方,自家闺女过来麻烦您,我这事不知道,也没管,我这做长辈的也确实是太失败了。”,说完,苦笑了一下。
领导不好说什么,毕竟也不是真的想留人家母女两下来,便到:“你说哪里的话,你要真的有事,过几天再过来也无妨,倒是今天我屋里来了俩小辈,我得好招待招待不是,再留你们母女下来就招待不了。”,他停顿了一下,上前靠近了几步,继续道:“要不这样吧,那么回去好好想清楚先,方正这事也不急,等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我想清楚了,不用想那么久。”,这么说话在穆眉眼里看起来是很没礼貌的,也是裸露无知的一种愚蠢表现,她拉了拉春燕,转头就走,最后道:“小孩子家家,您别介意。”,停顿一下,继续道:“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走了,亚鹏。”,穆眉道,“改天单位放假到伯母家里吃饭啊,跟你伯父好好唠唠家常。”
“嗯,伯母,改天放假再去看你们。”,亚鹏不好说什么,只能配合着。
离开时,春燕有些不舍地看了眼亚鹏,但又立马掉了头回去,救命稻草揪得太狠,抓得太牢的话,会将它连根拔起,既害了草,又救不了自己,她心里是明白这道理的。
进去之后,亚鹏被同事痛批了一通,询问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既然不相干,又管那么多做什么,如果真的有点关系,那也不归他管,人家有人家的家事,不要因为其他人的事耽误自己。
领导脸上显然是有些不太开心的,他真心希望年轻人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自己心里应该有个底,而不是一时同情心泛滥,让别人看了笑话。
真心希望他以后在自己事业上要有同样的思维和处理方式。
亚鹏不好解释,也不好辩解,只能默默底在一旁听教,但心里也同样觉得这样会不会有些过于无情和见死不救了。
吃饭时,他们聊着工作的事情,领导也给他们讲讲工作上的事情,遇到什么事情,应该怎么处理,该认真时一定要认真,别人不确定时开玩笑时,不必那么当真,更不必那么尽心尽力。
同事还是有些不瞒亚鹏今天的事,会埋怨他,亚鹏只好保证自己绝不这样,工作上要想的开。
领导笑了笑,他和年轻人说,好好干,将来说不定能到市里教书,这也是同事一直以来的目标,可亚鹏却不以为然,但他们还是相互答应对方,将来到市里去工作。
领导有些不明白,既然是江师大毕业的,亚鹏明明有更好的选择,那为什么还要到这种小县城工作啊。
亚鹏不好解释缘由,只能说是小县城安逸些,刚好能消除他刚刚参加工作的紧张和忧虑。
领导笑笑,挥挥手,那都不是事!
回到家里,亚鹏竟又睡不着了,他开始回想中午的那一幕。
穆眉拉扯着春燕的手臂,让她断掉心里的念头,一边哭闹还一边不肯放弃,像极了当年被拉回去的小梅,只不过她比她要坚硬些。
这是他十年多年后第二次被吓得睡不着,在他的记忆里,能让他感到骨子里害怕的东西不多,一样是饥荒吃不上饭,一样是遭到谩骂和殴打,还有一样就是有人当着他的面把他认为重要的人拉走。
其实他也知道的,念书对现在的很多人来说就是一种奢侈,包括村里村外,他们念到初中,甚至念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或者去给人当学徒,然后给人打工,穆眉想要给女儿继续上学,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是很大的改观了,这对许多的人来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能做这份上,他想他当年说的话还是起到了一点点的作用。
读完高中的成本不低,可要是考不上大学,那还要不要考呢?考了又耽误一年时间,成本下来更贵,大学出来还要找一份工作,他们家里三个孩子,供着真的不容易。
他想起之前他的很多高中同学,都是读着读着,家里出事,然后辍学出去打工,或者高考没考上,出去打工,能考的很少,能选择再读再考一次的真的少之又少,学费路费生活费,真的能把一个家庭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又怎么会愿意呢。
如果后来的牺牲能够补上的话,那应该能算是一种交换,可在很多时候,一瞬间的失去的东西总是很难在追的回来。
他不愿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他想,如果她愿意的话,他愿意攒钱供她上高中,他也不求任何回报,只为弥补曾经,只为一份真挚的喜欢。
等到下周上课时,他认真地在课堂上询问班上的同学关于未来的想法,高中毕业之后,他们会有什么的选择。
他教的是高一的学生,都懵懵懂懂上高中,摸索学习了不到一年时间,脸上总一副天真的样子,好像懂了不少,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想考大学的,说是想想到北方去,想去见见世面,看看大城市是什么样子,还想看看雪,他们没见过,虽然电视上会有出现,但贵平从不下雪,他们想知道这冰冰凉凉的感觉。
还有的想出去闯荡,总觉着自己也许能闯出一番事业,还有的想当工程师,想当水利的,建筑的,电焊的,机械,都有。
亚鹏在这一刻觉得他做的,选择的,还是作用,有意义的,至少这一刻看来,他欣慰地笑了笑,给予他们鼓励与祝福,随后继续上课。
回到办公室喝茶水休息时,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在打篮球的学生们,他们朝气蓬勃,朴素热切,好像碰到什么难题都能真的趟过去一样。
下班时,他骑着自行车行驶在街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不经意间想到当初他在书上看到过的平行时空,人会因为在同一时间做出不同选择和决定,而产生不同的世界,每一个世界又相互平行不相互干涉。
虽然物理学为证明其真实,但作为亚鹏却对格外感觉很真,说不出的感觉,这样学说对他吸引特别大。
他怔了怔,假如平行时空真的存在,那帮与不帮应该也会形成两个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更好,他不假思索地回应自己,是帮的那个。
自行车来到分叉口,两条路都可以回到自己,左边比较远,车多人也多,但是路很平,右边人少车也少,但是路有点抖。
通常他会走左边,但今天他开开心心地选择右边,以往都不怎么走的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