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失去（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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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鹏呢喃梦语，发梢额头流着湿透枕头和被褥的汗水，脖颈侧线喉结滚动，一只手抓着被单，另一只手压在身下。
压得太久，手臂和胸口都酸闷得慌，血管由于压堵得太久了，早就麻了。
他在现实里连续失去两次抓住小梅的手，那就只能在梦里反复请求虚拟再给过他机会。
1982年的夏天随后踏至而来，只是八月的天仍然如七月燥热，烈日当空，河坝和溪流比春日时更灌满湍急，踏入草地，仍能感受其热度。
亚鹏那天想要去找小梅一起补课学习来着，可是到了约定的时间，却怎么也不见人来。
他在老根树下徘徊着，手里捧着新买来书，左右等不到人，他慢慢地变得有些着急，慢慢的，眉眼间却多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急忙丢下书，扔至老树根下，自己则是拼命地往大道路上跑。
急忙忙地跑到公商店，看见悠闲地坐在座椅上的老板。
连忙问道：“五叔伯，你有没有看见小梅啊，本来今天约好了的，可我怎么也没见着她。”
五叔伯摇摇扇子，拖踏着老式皮革拖鞋，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招呼着走过去，“小梅，你当然看不见她了，她爸妈给她寻了好门亲事，让给人家招去做童养媳了。”
“你们这是把她给卖了！”，亚鹏先是惊呼地瞪大了眼，张开了嘴，反应过来不对劲，才大喊了一声。
“怎么能叫卖呢，这种给闺女寻亲的事不是村里常有的吗？”，在五叔伯眼里，亚鹏他们这类人才是不可思议的人，不知道是读书读傻了，还是给读疯了，竟会露出这种神情。
搞得谁对不起他们，谁让他们受委屈了似的，样子好生让人讨厌。
“她现在在哪？你知道嘛？五叔伯。”，亚鹏不想和他争执，只想着能快点找到小梅。
五叔伯眼皮轻轻往上挑，根本不想搭理这小屁孩，爱管人闲事的都在村里被人嗤之以鼻，爬着皱纹的老手直接搭在桌台上，说道：“她啊，应该在村口那边，和她爸妈一起。”
“谢谢，五叔伯。”，亚鹏说完就跑了出去。
五叔伯往着远去的背影，最后自语喃喃道：“小屁孩一个，能做什么啊。”
亚鹏跑得很快，根本听不见别人的声音，连同路边村民的议论声都被他奔跑带动的风抛到身后。
村口那边小梅爸妈正和一大叔商量着些事情，那男人穿着一身还算整齐的好衣服，到不像两口子衣裳缝缝补补，还又旧又难看。
小梅不舍地拉着父母的手，乞求道：“爸妈，你们能不能不要把我嫁出去，我可以不读书，饭也少吃些，活多干点。”
小梅爸爸胡子拉碴的，爬着皱纹的手搭在小梅手上，说道：“不是少吃点就行了的，我们家现在都揭不开锅，没得吃食，你嫁过去那边好歹有口饭吃，饿不死你，我们还能得些彩礼钱换口粮吃，也算尽你一份孝心了。”
“可是爸，我真的不想嫁人，我连他人见都没见过，我想留在家里不行吗？”，小梅目光含泪，再次乞求。
“到底还嫁不嫁了！”，男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嫁，干嘛不嫁。”，小梅爸爸连忙挽留道。
“不是不想留你，是真的留不了你，留这个家又什么用，吃又吃不饱，衣服也旧烂，下雨天房子还漏水，这种日子我都……”，小梅妈妈还是没舍得说出这句话，也含着目光，继续道：“你走吧，梅儿，我们不用你养老送终了，以后家的事也不用你管了。”
“妈——”，小梅拉紧小梅妈妈的手，哭喊着。
小梅妈妈轻轻拿开她的手，眼眶也红着，狠心却又十分不舍地道：“以后你就当没有这个家，没有我们这对爸妈，走吧。”
“妈——”，小梅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失声痛哭，一把抱住小梅妈妈，她被小梅抱住得动也动不得，既能感受到她哭声的震动，也会为她的难过心颤抖几下。
“走啊——”，小梅妈妈大喊地着推开她，小梅却大哭着挽留，眼泪还滴湿在她的衣服上，还没来得及干。
“走啊！”，小梅爸爸拉着她的胳膊离开。
“我不走，爸！”，小梅仍然哭着试图挽留。
“走啊！”，小梅爸爸大喊，小梅妈妈背过身去擦眼泪，死也不肯回过头。
“走不走的？”
“走——”
三
二
一
小梅被她爸拽到男人身边，男人抓着她不放，小梅妈妈转身奔跑离开，母女痛苦分离。
两个男人抓着小梅放到拉车上，并制止她别到处跑。
直到妈妈走远，小梅才稍微安静了一会儿。
车子刚刚拉动了一段距离，亚鹏就赶了过来。
他试图追上那辆车，但车子拼命往前跑。
小梅爸爸伸手拦住他，“你干嘛！”
“小梅你留下！”
“我嫁女儿关你什么事！”，小梅爸爸凶狠狠地道：“滚回你家去！”
亚鹏看着车子一点点远去，自己却无能为力，想要挽回一个结局到现在看来似乎越来越不可能。
小梅爸爸手劲比亚鹏的大的多，但也不是很强劲，毕竟这枯瘦的身躯顶多也只能和小孩子拼一拼了，可那也只是他奋尽全身的力量。
果腹的力量最后战胜了饥饿的力量，也可能是善良的心将人软弱，亚鹏最终将他推开，拽开的手重获自由，可另外一人却永远失去了自由。
“小梅，你别走！再等等我，好吗——”
一个响亮的小孩声在广袤的两处田野间贯彻，回声嘹亮，震荡林间云霄，一群鸦燕从林梢飞向天际。
彻底放弃了的小梅回过头来，看见拼命向她跑来的亚鹏，惊奇又紧张地望向他。
那么远的距离，最终被他一点点追上。
亚鹏拼尽全身力气追赶上车，而车子从不等人，甚至它会更快。
那样毒辣的太阳，燥热的温度，广袤的田间找不出很多人和事，平时勤快的老牛也要消暑休息。
而只有一人浑身是热汗，发梢发丝沾汗珠，顺着运动和下垂的位置往外掉，连同背心短裤都湿了一大片，湿痕逐渐圈满全衣。
“你快回去吧，亚鹏，你不该来的。”
“你和我……回去吧，我们继续念书好吗！小梅——”，亚鹏奋起力量，干渴的嗓子差点被折破。
“我回不去了，我们家没粮了，回去的话，我们一家都得饿死。”，小梅挥手让他回去，心里不想让摊事，但眼下更多的是难受和心疼。
“你和……我，一起，好吗？我家有米的，今年收割了很多。”，说着说着，亚鹏又加速往前凑了上去。
流着一身臭汗的车夫听见他们的聊话声，连忙回过头来看情况，瞧见是个小屁孩，压根没把他放眼里。
“喂！小孩你哪家的啊！懂不懂事啊，最好一边去，别走这里碍事。”，车夫不禁翻了个白眼，“去去去！”
终于距离够到了，亚鹏伸出了手，小梅有些犹豫，慌慌张张的，眼眉低垂着就是不说话，最后看了眼亚鹏，最终勇敢地伸出了手。
两只手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指间竟然相互勾上了。
“我家有米的，可以分你吃，我也有课本，分你看，你能不能留下。”，亚鹏真心实意地问着。
“一切都会有改变的。”，亚鹏鼓舞着小梅不要放弃。
小梅没有犹豫，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眼睛静静地看着亚鹏，微笑着，很温柔的样子，最后一滴眼泪流了出来。
“谢谢你，亚鹏。”
“嗯？”
“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想到小时候欺负你，你也不计较，嫌你笨，你也没生气，我真的都记在心里。”
“别说这些，以后还会好的。”
距离仍在滑行，可亚鹏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谢谢你愿意帮我这么多忙，谢谢。”，勾着的手开始渐渐松缓，她笑着流眼泪，感动地说：“以后你也要好好的，也希望以后村里的女孩都能好好的。”
亚鹏快把自己给透支了，可还是不愿松开，最后小梅不忍心，松开时还将他往回轻轻一推，亚鹏轻轻摔倒在一旁苇草和青草半天高的地上。
从此一别，就再也不见。
晾场上飘香的稻谷等不来丰年，载着远方的纸飞机也一样飞不到少儿时梦里的未来。
倾倒的身影再一次把人从汗与梦中叫醒，日影下的欢闹与清冷将离析的结局逐渐清晰到顶峰。
睁眼再次醒来还是未亮的黑半夜，吞没现实的活噩梦让人久久惊魂不定。
亚鹏气喘吁吁的，瞳孔放大地盯着天花板。
被单被他抓握出了褶皱，小心呵护的被单第一次因为亚鹏这个外来客有了一条不平整。
天明还未到来，亚鹏只好继续闭眼睡，可从此辗转反侧，他左右都再难以入眠。
天明很快到来，穆眉陈端阳早早地就煮好白粥吧，顺道把它盛好端一锅到桌上。
今天天气比较好，太阳出来暖洋洋的，往日的寒气也在一点点地退散。
大家起得都还算早，亚鹏志春志勇都能起早，春燕像平时不早也不晚，倒是兴国和建华睡了很久才慵懒懒地爬起来洗漱。
亚鹏一边端着白粥吃着咸菜，一边想要拼命忘掉过去做的梦，可想着想着思想和意识就被叫回到了现实。
直到志春把他叫住，道：“想什么呢？兄弟。”
亚鹏反应过来，回过头道：“没什么，发呆而已。”
志春没有多问，只是转移了一下话题，问道：“欸，亚鹏啊，你毕业以后是真的打算当老师吗？我觉得考编考公要比当老师的好些吧，待遇福利都高些，干嘛不去呢。”
“志不在那，我觉得当老师更自由些。”，亚鹏轻轻地笑了笑。
“自由什么，教学生可不比坐办公室舒服。”，志春一脸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哟！都讨论什么呢？也加我一个呗。”，洗漱完的兴国端着洗好的碗过来盛粥。
“能聊什么，不用想也猜到了，就是劝人老四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当老师。”，建华打着哈欠进了门，随后去碗柜拿碗，“其实我之前也想过劝你们，窝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太没劲，为什么不趁着年轻何不出去闯一把，反正都有大把机会的，怕什么。”
建华拿好碗筷转过身来，向餐桌这边走过来，接着道：“可是后来我又想了想，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处，它精彩，吸引人，能包容很多，比一直被山林群包围的村子好太多，也能见见世面。”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向他看齐，一边喝着粥一边思考起他这番话，只见皱眉的皱眉，停顿的停顿，沉默的沉默。
他盛好粥之后就坐了下来，意料之中地猜到他们会这幅表情，可建华也只是轻轻一笑，继续道：“哎呀，我还没说完呢，你们说你们，其实家乡也是非常需要有人回去建设的，
不管小的也好，大的也好，只要是奉献有，那都是对发展有推动的，这样我们子孙后代的生活才会越来越好啊。”
“真有你的啊，阿华。”，兴国起了下身子，凑近朝他贴过来，乐呵道：“讲话这么有深度，将来估计是个大领导啊。”
“去去去，大你个鸡蛋大。”，建华连忙把他推开，一脸嫌弃道：“我这话是留给志春和亚鹏听的，关你什么事，你又不留家乡发展。”
兴国乐呵呵地看着他，又说道：“那生意做大了不得回去建设建设家乡啊。”
“生意都没有呢，你就开始想了。”，建华骂道：“喝你的粥去！”
志春和亚鹏被他俩逗得乐呵地说不出话来。
“要当老师就去当吧，说不定将来咱老四会是个校长呢。”，兴国朝亚鹏笑道。
“嗯，我觉得是。”，亚鹏补充回答。
躲在门外角偷听的春燕站着的姿势偏歪了些，一只脚摩擦了下地面的泥沙发出了声音，被他哥看到了。
“谁在哪？出来！”，志春眼神严肃朝墙角门口看。
众人的目光也顺着志春向墙角处看去。
“是我。”，春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没怎么回来了。”，亚鹏感到一丝好奇，问候脱口而出。
“谁让你偷听的！知不知道这样很没礼貌。”，志春一副家里大哥教育弟妹的样子。
“欸，别那么凶啊，老二。”，说完，兴国又看了看眼春燕，接着继续说道：“会不会是没吃早饭啊。”
“放屁，她早吃了。”
“那可能是没吃饱，看我们一直聊天又不敢打扰我们，所以才在墙角一直杵着的吧。”，建华眉眼慈和，停顿转头抚慰志春，“别那么凶，可能真的有事呢。”
志春看建华来劝，亚鹏和兴国也用目光替她求情，便只好消火。
“说吧，干嘛来了。”，志春没有生气也没有骂人，只是声音压低了些，听着到不像是询问。
“口渴了找水喝。”，春燕这才敢走近说话。
“真的？”，志春半信半疑，但还是不信。
“真的。”，春燕再次肯定，并真的就去茶桌上找茶壶准备倒水。
她端起桌上的瓷杯，拿起茶壶，低头收起眉眼间余光，随后偏转了下身子，倒起了水。
直到瓷杯的水将近快满，她才停了下来。
志春继续和兴国三人聊天，可是话题也从毕业工作转移到以前的大学生活，说说以前是一种什么的生活，以后又如何。
可眼眸偏角的余光还时不时侧向一旁正在倒水的春燕，虽然未让人察觉，却让春燕不自觉地时刻注意着分寸。
亚鹏感觉到了有那么一丝兴趣，聊天时目光也会时不时侧向看看春燕，然后又收回看志春。
而志春虽然存了个心眼，但兴国实在太招眼，聊话时总能在他这分得几分注意。
建华心知明白这一切，却也没有任何参与进来，目光一直留在餐桌上的聊会上，该笑就笑，十分有礼。
春燕一杯水却分了两次喝，喝了一半，便就停顿下来，随后看了看水杯，又继续喝了了剩下了一半。
喝完水的春燕，没有多留一刻，就平常一样迈着步伐直接出去了，也没任何人打招呼。
下午两点多钟，志春带着三人逛村子，本来村子没什么好逛的，但因为想去走动走动，顺便随便聊聊天，不大的村子愣是走了很久。
亚鹏走一半，突然对三人说自己不大方便，要回去小厕一下，另外三个便让他回去了。
回去上完厕所的亚鹏并没有直接去找志春他们，而是去了趟小溪河坝岸，刚刚好在那里碰巧见到了独自一人看河的春燕。
春燕盯着流淌向前的河流不断地穿过河坝岸，排起的水浪一次次落到纷纷接续上的，隔着树林感觉有人在身后，便立马转过身来。
是他。
亚鹏被她意外撞见，便她打起了刚刚不知怎么开口的招呼，春燕轻轻眨了一下眼，没有说什么，只是相互对视一番，她笑了笑，亚鹏也跟着笑了笑。
“亚鹏哥，你怎么在这啊？”，春燕笑问道。
“嗨，和他们三个逛村子太闷了，本来想提议过来看看小溪河坝的，但他们都觉得很无聊，然后我自己就过来了。”，亚鹏笑着解释，可这话分明半真半假，搅和在一块反倒成了最真实的缘由。
“闷？乡里村子不都一样吗，小溪河坝又又什么不同。”，春燕看向亚鹏，眼神中若有所思，眉梢如水中柳叶弯弯浅浅，脚趾在鞋子里轻轻点地。
“当然不一样啊，村子村落都一样是不错，逛太久也却是让闷，这闷就闷在它总是一成不变，太固定的东西让人感觉不到变化和不同，可这小溪河坝就不一样了”
亚鹏向她走过来，春燕也走了过去，两人就站在河岸上旁观测着水流。
“因为它会流动吗？可这么看还是一层不变的样子啊。”，春燕心里明白水流是变化，但她不明白这给亚鹏带来的意义。
她只是同感——人在烦恼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想要靠近有流动的东西，随后让它将烦恼抛掉，就像她会偷偷跑到小溪流处扔石子。
她也好奇，他们之间所谓觉得的闷或者烦的情绪是不是一样，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不是他也有。
“流动只是其一，这其二就是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给自己换水，上一秒划过河坝的水和这一秒划过的水永远不同，好像它们都被时间划分好了的一样。”
春燕蹙了蹙眉，心里震了一下，把它和所谓的流动相比起来。
上一秒的水珠也只属于这一秒的过去，浪花拍动的声音相同，但所属时间却永远不同。
“但把伸手进去。”，亚鹏把手伸了进去，“这种相隔却消失了。”
春燕似懂非懂地看了看他，随后把手伸进浅溪流里，也同他感受着这流动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失去（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