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见南山》南宫英君

2、空屋里有声响

　　这一夜没有小区的喧嚣，也没有医院急诊的电话，上官嫣然特别难得的一觉睡到早上七点闹钟响，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特别地不真实，着实体会到了所谓“一觉睡到天亮”的幸福感。“原来我的幸福点还挺低的。”她自嘲了一下，快速收拾了一下，哼着歌出门上班了。

　　人生的无情与多情，伤害与温柔，得到与失去，总的来说，是守恒的。上官嫣然很早的时候从自己在不断得到与失去的经历当中，总结出了她的“人生守恒定律”。每当对别的事有所亏欠的时候，一定会有另一个人或发生另一件事，把这个亏欠要回去；反之，别人对自己有所欠的时候，会有另一个人“代替”来偿还回来。

　　当年读书的时候，她想买套漫画书，零花钱不够，就想到用年级第一的奖学金来买，为此还狠狠地努力了一年，不负重望地考了年级第一。本以为奖学金能稳稳到手了——上一年的年级第一至少还给了600呢。哪知学校就给他发了本精美的笔记本和钢笔，结果漫画书不但泡尘泡汤了，那年暑假她还摔伤了腿，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本以为之后学校取消奖学金制度了，她也没了冲第一的念头。哪知，高二那年的年级第一，学校恢复了奖学金奖励制度，仿佛上官嫣然的这个年级第一是系统的BUG一样。

　　所以，上官嫣然比同龄人更早地开启了自己的“人生密码”，不以物喜，不以已悲，不会对人和事抱着期望，因而也不会有很大的失落。就连父亲去世，她也没怎么哭过，一直就这么平淡而透明地活到现在。可能周围的人都觉得她冷漠，但只有上官嫣然自己知道，这种遇到好事不但没办法享受、却要提心吊胆的心情，曾经让上官嫣然觉得活着特别憋屈，但“运气”这种东西靠的是”老天爷是否赏饭吃“，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久而久之就看开了。

　　这一天，上官嫣然的一夜好觉，不出意外地换来了连续六台外科手术的超强工作量——两台是之前排好的，另外四台是门诊转过来的需要立即手术的重患。待上官嫣然做完最后一台手术后，累得她直接坐在手术室门口，站都站不起来了，最后只能拖着自己疲惫地身躯回到了家。

　　到家抬头看钟，已经十点多了。因为没换衣服，又没力气洗澡，上官嫣然打算先躺客厅沙发上眯一会儿，待蓄好力洗完澡再睡到房间的床上。

　　正当她迷迷糊糊、意识涣散、似睡似醒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沙发下传来细微的声音，上官嫣然顺着声音，脑子里便开始琢磨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发出这样的声响。这声音其实并不大，断断续续的，像是什么重物掉地上发出的声音，之后就没声了。

　　想了有好一会儿，上官嫣然突然一个激灵，睁眼醒了过来：她的沙发下不应该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只有可能是楼下传过来的。老楼隔音不好，楼上楼下传些声响也没什么。他住二楼，下对着的一楼住的，不是别人，就是昨天刚过世的孙老头，按说屋里这会儿应该是空着的，大晚上的，还弄出这样的动静，想想都不正常。

　　于是，上官嫣然把耳朵贴到地板上，仔细听了一下，但这会儿声音却消失了，楼下这会儿挺安静的。上官嫣然看了一下客厅的钟，十一点半。

　　上官嫣然有个毛病，就是打盹的中途被吵醒的话，整个人会特别地清楚一段时间。这也是她经常回家后先睡沙发，再洗澡睡觉的习惯。反正横竖短时间睡不着了，她的好奇心也被勾了出来，于是就想去验证一下到底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顺着楼梯上官嫣然下到一楼，看到孙大爷家大门紧闭，门口还拉着警戒线，看不出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她就绕到了阳台，从阳台的窗户往里看，看到屋里也没亮灯，窗子是关着的，窗帘没拉，借着夜色微弱的光线，也没看到屋里有人在动。

　　“难道是我真的是在梦里听到的声音吗？”上官嫣然一脸问号。她是学医的，根本不相信这世间真有什么鬼神。既然没看到有什么异样，上官嫣然没多想，因为明天要早起上班，便回了屋，洗洗上床睡了。

　　（刑警队办公室）

　　在林宥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资料，最上面的一页，是有关上官嫣然的个人介绍。照片里的上官嫣然，一双浓密的眉毛下，配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干净清澈，仿佛一汪能看到底的清泉。柔和的面部线条，看着像是个乖巧的人，但那微咬着嘴唇的表情，却带着一丝固执与倔强的意味。

　　林宥看着眼前的资料，把目前掌握的证据及线索，在脑子里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孙建民多年独居，两个儿子在其老伴去世后，就断绝了来往，老人患有较严重的心脏病，突发急性心肌梗塞时，因家中无人没能及时得到抢救，死于家里，被去探望父亲的大儿子撞见后，报了警。因为这个大儿子认为自己的父亲的死不是意外，坚持不撤案，所以没能结案。

　　林宥回忆着，案发当天跟这个大儿子聊时的情景。

　　孙大爷的大儿子叫孙朝晖，没有正式的工作，有一辆箱式货运车，平时靠接一些APP平台的定单收入勉强养家糊口。在被问到明明多年跟自己父亲不往来了，为什么突然又要去探望时，他当时沉默了很久，表情纠结且犹豫，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在林宥反复强调这个问题的答案，跟决定是否继续追查真相有关后，他才支支唔唔地给了回复。

　　“我听说小区可能要拆迁了，老头的房子是在他自己名下的。……我平时就靠给人拉拉货、搬个家换点养家的钱，媳妇收入也不高，儿子要上大学了，但他不争气，没考好，得交一笔择校费。……我还有个弟弟，因为改不掉好赌的毛病，我们早就不怎么来往了，听说他最近又赌输掉一笔钱。……我怕老头把钱给弟弟，所以就想跟老头探探口风，看他要怎么分这拆迁款，没想到今天去的时候，老头就这么没了。……对于坚持老头不是死于意外，警察同志，我是有证据的。”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一个文件，交给了林宥。

　　文件是个复印件，是孙大爷的人身保险合同，上面还没放上受益人的名字。据张朝晖说，这个保险是孙大爷给自己买的，保额为两百万。孙朝晖说碰巧他媳妇在买保险时，得知代办的经理是同一人，求了人半天才拿到的复印件。

　　“警察同志，我们家那老头，平时在小区收些废品，收入还算可以，加上每月也有一千来块钱的退休金，平时看病有医保，虽说独自生活，但钱方面没什么大问题。他一个没文化的老头，怎么会想到去买人身保险？这个时候，还意外去世了，肯定是有问题的啊！一定是跟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有关系，老头从小就偏爱我这弟弟，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给他。你们一定得继续追查下去才行！”孙朝晖越说越激动，右手还下意识地握成拳，狠狠地砸在桌面。

　　林宥跟肖亮好不容易，连哄带劝地，才把这孙朝晖给劝回了家。

　　“给自己买保险后去世了，的确是个疑点，但如果真是骗保的话，就不在我们管的范畴了。”凭着多年办案经验，林宥隐约觉得这个孙建民的死，可能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但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却没办法得到进一步的证实。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案子转出去，被敲门声打断了思考。

　　林宥抬头看，敲门的是张茜。“林队，一个自称是福泽院小区的人，刚来电话说孙建民去世那天晚上，听到屋里有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打电话的人有说听清楚是什么声了吗？”林宥脑子里“嗡”地一响，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但是什么他却没抓住，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有价值的线索。

　　“打电话的人，说是住同一栋楼、同一单元502的邻居，叫李振龙。据他说，他是昨天夜班回家，上楼经过大爷家门口时听到的，像是拖家具发出的响声。时间大概是十一点半左右。”

　　“走，叫一下顾梵，让他跟再我去趟福泽院小区，然后张茜，你和肖亮联系一下，这个孙大爷小儿子和卖保险给孙大爷的经理，看看能不能再问出些新情况。”林宥抓起手边的钥匙和手包，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办公室。

　　当林宥与顾梵开车到达福泽院小区时，刚好是小区里这些上班族下班时间，往小区里进的人和车还挺多。他俩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停好车，正要往孙大爷家方向走时，林宥注意到旁边的车里，正有人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这人的身影很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下车的人正是上官嫣然。她刚走了没几步，上官嫣然发现后面两人貌似在跟着她，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用疑惑的眼光看了一下林宥和顾梵两人，忍不住问道：“两位警官这是要去哪里？”

　　“您好，我们要去找二栋一单元502的李振龙，您知道怎么走么？”顾梵当社区民警时，对陌生人人，总是有种天生的自来熟。

　　上官嫣然听到顾梵叫她，冲他点了点头，往指了指：“前面路口拐进去，第一个口右拐，直走到头就是一单元。”

　　顾梵当即表示感谢，身边的林宥从头到尾摆着张扑克脸，一直没出声看着上官嫣然。上官嫣然对林宥的态度，明显稍微愣了一下。

　　“这个李振龙您认识么？”顾梵想跟上官嫣然打听一下李振龙的事。但林宥似乎没打算理会他们，脚步没有一点停顿地往前走。

　　上官嫣然摇了摇头，说：“我跟小区的人不怎么打交道，抱歉。”

　　“没事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哈。林队，等等我。”顾梵看林宥已经走远的身影，跟上官嫣然打完招呼，小跑着跟了上去。

　　上官嫣然看着两人消失在转角的背影，一脸茫然。“咦，昨晚楼下的动静应该要跟他们说的吧？算了，有机会再说吧，也许是我听错了呢。”

　　“林队，你不是经常教育我，要时刻注意跟案件相关的人吗？说一些潜在的线索，就有可能藏在周围这看似没关系的人中。所以为什么刚才不停下来跟这个人侧面打听，有关这个李振龙的事情呢？”顾梵追上林宥小声问道。

　　“这个人手里拿着健安医院的工作笔记本，身上又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不是医生就是护士，跟我们一样基本是24小时待命的职业，而且从她有黑眼圈来看，肯定是经常值夜班。在家基本也就是吃饭和休息，哪来的时间跟小区这些人打交道？估计她连住对门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不清楚，跟她打听小区的人，肯定问不出来啥，纯粹浪费时间。“林宥轻轻拍了一下顾梵的头，”理论是死的，人是活的。遇事要多看、多分析才行。”

　　“哦，林队教育的是，我以后还要多跟您学习看人的经验。”顾梵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脑袋。

　　“先别拍马屁了，你先去物业那里，让他们派人拿上孙大爷家的房门钥匙，在一楼等我们。一会儿问完这个李振东，我们去现场看一下。”林宥对这个滑得跟泥鳅似的顾梵，有点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吩咐道。

　　两人刚到四楼半的时候，看到五楼正好有个人正要开502的门，顾梵问了一下，得知那人就是电话提供线索的李振东，刚下班回到家。他们在门口大概问了一下具体情况，跟电话里说的差不多，于是两人便下到一楼，让物业开了孙大爷家的房门，打算重新再勘查一下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