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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孙大爷去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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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嫣然是在父亲去世的那年夏天遇见林宥的。离那个还抽着翠绿小芽万年青小苗作陪的新冢上的初春,还不到四个月。
上官嫣然住的那个小区,每次仅仅只是想到名字,都让她脑壳一阵抽搐。
也不知道是谁给小起的名,居然叫“福泽院”这么个名字,想来应该是想表达小区是个福地,希望给住进来的人提升一下幸福感。“福泽院”小区体量并不大,统共也就五栋六层小楼,原来是60、70年代一家当地国营小企业的单位宿舍,在90年初第一次国企改革大潮中被无情革掉后,做了商业化改造,才起的这么个名字。如今住在里面的居民,75%的还是原来国企的家属。当年的中青年,现在大多也都退休了,每天三五成群地在院子里扎堆集会,不时拿着泡枸杞的保湿杯、拿着蒲扇结伴下棋的,就是带着啃手指、满嘴流口水、还在依呀学语的“肉团”,嚼耳根聊八卦的。本来小区就不大,再加上这些集会人群,每天热闹得像进了菜市场似的,而且是朝六晚十营业的菜市场。
而上官嫣然偏偏是个喜静、觉浅的人。她每周要安排两到三天的夜班,但一到早上六班,外面就渐渐人声鼎沸起来,吵得根本没办法入睡。刚住进来的时候,她去找过物业。但在小区最偏僻的角落找到“福泽院物业管理办公室”牌子时,看到物业的人从一栋居民自建的二层楼里出来,光着膀子、穿着宽大短裤叉、手里还拿着一根大葱时,当时就感觉肯定是白跑了。
果不其然,物业在听了上官嫣然的话后,不但没什么表示,还开始给她讲小区里这些老人们的习惯。说来也神奇,物业这人对小区里的人了如指掌,比如一栋四楼的王大妈喜欢烧排骨,二栋五楼的张大爷跟人下棋没赢过。上官嫣然见他越说越有兴致,也不好意思打断,就这么听了两小时的小区老人故事。
在那之后,上官嫣然就再没找过物业。
那天,上官嫣然坐完门诊下班回到家,刚进小区大门,远远地就看见住的那栋楼楼下,停了一辆警车和一辆120急救车,楼道口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入口拉着警戒线,不让人进出。
上官嫣然不喜欢凑热闹,找了个人少的位置,伸着脖子看了一下警戒线后面的情况,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先去附近吃个饭再回来,这时距他五步外的三个小区大妈说话声飘了过来。
“听说是一楼老孙家出事儿了。说是他家大儿子回家发现老人倒地上,人早没气儿了。”
“那怎么还叫警察过来了?”
“那还不是因为这大儿子觉得老人走得蹊跷呗。”
“平时看老孙头一直是一个人,没想到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我家老王经常跟这老孙头下棋,老孙时不时提起过,自己其实有两个儿子呢,但就是自老伴去世后,就没来看望过他了。”
“哎哟,造孽啊!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想的,就知道死后守孝。之前早干嘛去了!”
“可不是嘛,人不在了,只会烧钱,求保佑。也不想想这不管不顾这么多年,老人为什么要保佑你?”
“嘘,别说了,警察出来了。”
上官嫣然抬头看向楼道口,有几个身穿警服的人从里面走出来,走在前面的一位,看着应该三十岁上下,小麦色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比寸头稍长的头发根根立着,显得人格外精神。旁边跟着的人,白净的脸上还带着些稚气,像是刚入社会没多久的大学生模样。她断定打前头的这位应该是个领导。
只见他走到离警戒线十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乌黑深邃的眼眸从左到右扫了一眼线外围着的人,浓密的一字眉微微皱了一下,转头跟身边一位小警察说了几句。
年轻警察紧接着就冲着人群大声说:“没什么好看的,大家都散了吧。散了,散了。”边说边招呼着守着警戒线同样穿着制服的人,一起疏散人群。然后,把警戒线撤掉了。
“看来是完事儿了,应该可以回家了。”上官嫣然庆幸自己回来的时间刚好。她总觉得外面的餐馆都不干净,对去餐厅用餐其实挺排斥的,虽然当医生很累,但都尽量在家自己做饭吃,哪怕是用白水煮的。
那位警官站着不动,眼光刚好扫到上官嫣然的位置,跟上官嫣然抬头看向住处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两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向彼此。上官嫣然觉得对方虽然面无表情,说话总是几个字地往外蹦,让人有种不好接近的距离感。但她的直觉却认为,这人骨子里应该不像他表面那样的冷漠,深层里有估计有股对工作热情的火窜着,不过就是被外面寒冷的冰壳罩信了。
上官嫣然在两人对视时,微微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时,被刚才自己想法吓到了。“他是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心里给自己翻了个白眼,嘴一抿,冲对面礼貌性的扯了个浅笑,迈大步走向了楼梯口。
待关门后,上官嫣然听到了外面响起了熟悉的救援车笛声,跟着的是不止一辆车轮胎跟地面摩擦的声音,跟着笛声一起,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了。
这天晚上,是上官嫣然住进来后,自己睡得最安静的一个晚上。
(刑警大队办公室内)
“林队,法院的尸检报告出来了。老人叫孙建民,死亡原因是急性的心肌炎导致的梗塞,死亡时间在24-28小时之间。法院说老人有挺严重的心脏病,我们在他家找到的那些药瓶,基本跟老人得的这个心脏病要服用的药相符合。推测应该是老人突发心脏病,没能及时用药,家里没其他人,手机在卧室里,而老人倒在大门附近,老人没办法拿到手机往外求救,所以就这么没气儿了。老人的大儿子孙朝晖今天下午六点半左右到的,据他说平时都是老人给开门,但今天敲了半天没人应,他觉得不对劲,所以就拿钥匙开了门。进门就看到自己的父亲倒地上了。于是打电话叫了120,并报了警”
顾梵觉得下午的时间全浪费了,一个因意外而死去急性心肌梗塞的老人,本来交给片区民警就能解决的,林队非要跑这么一趟,耽误时间不说,最后啥也没查出来。
顾梵从公安大学刑侦专业毕业有三年了,是去年秋天被调到刑警大队的,之前一直是在片区当民警的,负责片区的治安管理工作,经常跟社区的大爷大妈打交道,由于在一次抓捕嫌疑人的行动中,林队看上了他的“社区社交分析”能力,跟局里申请把他调到了刑警队。基层的工作流程,顾梵再熟悉不过了,像今天孙大爷这种的老人在家意外病逝的情况,基本就是由片区民警出报告结案了,根本轮不到他们刑警队介入。
“之前他儿子报警里,说在房间里看到的窗台边的影子是怎么回事?”林宥坐在办公桌前,两手交叉着放在桌上,低着头像是在回忆着报警记录的内容。
“痕迹科的同事在老人家内外都仔细检查了,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而且您在现场也看到了,孙大爷家应该是很久没人打扫了,这屋子的窗台内外都积了不少灰尘,如果真有人从窗台出去,不可能不留下痕迹的。也许就是被风吹起来的什么东西的影子,刚好当时就投到了窗台上,被老人的儿子进门看到了。”
“家里没人?”林宥自顾自的说着,然后思索了一下,抬头看向顾梵,说道:“这个孙大爷是独居的吧?”
“嗯,是的,根据邻居们说,这个孙大爷有两个儿子,自从五年前老人的老伴去世后,这两儿子就都彻底不管自己的这个亲爹了。老人五年来一直一个人住,靠退休金以及在小区收收破烂的收入生活着。”
“那为什么今天这个大儿子过来了呢?”
“刚问这个大儿子的时候,他没正面回答。但邻居透露,他们这个小区有可能明年年初要拆迁,说是三个月前有人到小区,找物业了解情况来着。打那之后,就有邻居隔三岔五地看到这两兄弟,过来找这个孙大爷。不过两人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看老人的时间基本都是叉开的,两一般不一起来看这孙大爷。”
“现在的子女怎么都这样啊?平时对老人不管不顾的,一到拆迁了,有钱分了,争着来尽孝。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厚的脸皮,之前早干嘛去了。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早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了。”发表抗议的是个女声,是林宥队里唯一的一位女性,叫张茜。
张茜人很机灵,是学计算机的,父亲是市里分管公安口的秦副市长秘书。张秘书本来是想把自己的女儿安排进公安口做文职工作的,一来是觉得女孩做公务员稳定,二来在自己的工作之余可以照顾一下。张茜这姑娘个性要强,思想也比较叛逆,从小到大总是喜欢跟自己的父亲对着干。就工作的事情,没少跟家里闹。后来因为大学毕业,由于自己是女性的缘故,没找着合适的工作,而且自己的老爸态度强硬,于是难得听话地报考了公务员。但在报考部门申请表上,瞒着父亲偷偷改成了公安刑警方向。本来像张茜这样的计算机人才主动申请去一线做警察的就没几个,偏偏现在网络犯罪率居高不下,刑警队急需要懂技术的人来协助办案,所以当张茜提申请的时候,不出意外顺利地就批了。手续流程都走得差不多了,张秘书才知道自己女儿做的事情,气得半个月没跟女儿说过话,但短时间内也无力把女儿调出刑警队,只好先让张茜继续在刑警队待着。
“张茜你这话就片面了,可能不赡养老人的子女现在的确挺多的,但不代表这些儿女不关心老人。很多老人也都有退休金,基本生活差不多也能保障了。现在年轻人的钱去如哪儿了?除了生活,剩下的还是是全部用来还房贷了,哪还有多余的给到老人。古时有“苛政猛于虎”,我们现在是“房价掏空人”哪。”顾梵在市里较偏的新开发区,买了一套不到60平米的小房,上个月贷款下来了,他天天叫苦,说是不仅是自己每个月那点微薄的工资都给银行了,家里每个月还要补贴他一点,这才够还的。
“要怪,只能怪这高房价了。谁让现在这房价这么贵呢?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外地人要想买套房,不砸锅卖、两三代人一同还,还住上一间像样的房子呢。也就是当地土著,还能遇上拆迁的机会,这得少奋斗多少年啊。”肖亮跟顾梵一样,都是外地人,房贷也是家庭开支最大的一块儿,不过好在他结婚了,不像顾梵这个单身汉,可以跟媳妇一起来还,负担没这么重。
林宥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看着手里拿着张茜递给他的水杯,也不往嘴里送,像在琢磨事情,没在听周围那三个人在议论什么。
“林队,这个孙大爷的大儿子孙朝晖是报警人,他的询问笔录已经做好了,这会儿还在外面的坐着呢,您看要怎么安排?” 接待员走进来,打断了周厉宁的思考。
林宥抬头看向门口,“哦,先让他回去吧。”
“因为他坚持老人身体没毛病,突然去世肯定是被人害的,我们怎么劝,他就是不肯走。”接待员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
“没跟他说他父亲是突发心肌梗塞去世的么?”
“跟他解释好几遍了,但他就是坚持认为老头不是意外死的,坚持要负责人给他个说法。我这不没辙了么,只好来找林队出面解决一下。”接待员目光恳切地望着林宥。
“行,肖亮你跟我出去跟他聊聊。”林宥放下手中的水杯,接过张茜递过来的文件夹,径直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