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神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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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北第一个反应，便是自己眼花了。
天底下与他有几分相像的人也许不少，但眼前这位名叫梅落的男子，暮北揉了几次眼后，万分肯定，这人绝对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眼睛，嘴巴，鼻子，所有能瞧得见的轮廓，乃至于身高，没有一丝差别。
暮北轻轻蹙起眉，难以置信地将梅落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
还是有不同的。
男子身着一身纯白色素面袍子，淡粉色的内衬从袖口中露出一角，领口和衣摆绣着银色滚云边，腰间系着几根梅花枝，长发披洒，耳间花瓣状的坠子在如瀑般的发间时隐时现，如此打扮，匿与梅花林深处，不知是花林更美好，还是人更纯洁。
暮北再看自己，一身黑衣格格不入，全身上下就连最后一根头发丝，都浸入了滚滚煞气中，眸中没了往日的清澈，只剩了冷冽与阴戾。不似眼前人，眼眸明亮，不带一丝杂质，状若璀璨星河。
他忽然升出一丝狼狈，仿佛自己是一团污渍，下一秒就要被这花林净化，消散于世间，不如仓皇而逃。
梅落也觉得诧异，他错愕了几秒，也端详起暮北来。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面前人周围的低气压，他笑着开腔：“没想到我自己换身衣服竟这么好看。”
暮北一愣，领会了梅落的意思，心中的别扭与烦闷瞬间减弱了不少。但同时，他的警惕心却本能地端了起来。
梅落道行不低，就凭这句话。
“好啦，乖。”梅落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暮北看见他微微俯身，把善良欢乐的脑袋挨个揉了一通，对小梅花妖们说：“去修炼，晚上师父做好吃的。”
真么温柔，才不是他自己呢。暮北想，燕一和狸二那俩小妖怪就很可爱，一点不比梅花妖差，可自己逗起妖来从来只会坑蒙拐骗。
梅落这哄妖手法，倒和长灯有几分相似。
这么一看，梅落的气质、举止、谈吐，好像都与长灯极为相似。
那个温柔高大的身影一下浮现在暮北脑中，轰然炸开。暮北费力地将自己的注意维持在那身影上，不让思绪飘去渭濛山的大火中，不去想那些焦枯的枝叶，不去想那抹消散于夜空的微光。
他不敢去想很多东西，但却在此刻压抑不住地想了起来。思念与悲痛如野草般疯涨，缠绕在心头，闷沉地挤压着每一丝空气，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渐渐地，暮北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直到察觉有人走近身前，他才回神般地眨眨眼。
几颗泪掉下来，融进了衣间。
小梅花妖们全都走了，幽静的林间小路，只剩了暮北和梅落两个人。
梅落递来一张帕子：“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哭，我自己也挺悲伤的。”
暮北接了一句：“可能是长得太像了吧。”
梅落摇摇头：“不是像，就是一模一样。”
暮北一怔，随即道：“可是你的梅花妖们都没发现呢。”
他摆了摆手，拒绝了梅落的帕子，又说：“不然，念在长着一张跟师父一模一样的脸的份上，她们也不会这么忌惮我身上的煞气了。”
言外之意，他们相貌一模一样，旁人却看不出来，是件怪事。
梅落浅浅地笑了一声：“到来即是客，我有一些问题，不知是否方便和公子请教？”
暮北点头：“当然，先生算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在下自然知无不言。”
梅落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暮北进一步往梅林深处而去。
两人相对无言地走了片刻，梅落问：“不知公子怎么称呼？”说完，他顿了一下，又道：“我称你为公子，你却唤我先生，老气了。”
“暮北，暮色的暮，无姓氏。”
梅落便没再问其他的，暮北也不曾开口说话，两人安静地走着，直到柳暗花明，来到一个悬崖边。
说是悬崖，更像一道较深的沟壑，崖边横亘着一块扁平的巨石，杂草从石底歪歪扭扭地长出来，当了衬景。巨石旁还有几个形状不规整的石墩子，石墩子前有脚印，巨石上有茶具和未干的茶水印，像是才刚有人在此赏过景。
二人在石墩子上坐下，梅落泡茶。
梅花茶，与树上花散发出来的冷冽香不同，这茶冒着氤氲的热气，用粗糙的陶杯盛着，连着里面的花香都染上了温暖。
暮北的指尖在杯沿的缺口上轻轻点了两下，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他登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梅落有事问他，现在倒好，他先开始问东问西了。
梅落：“渂河涧。”
暮北点着茶杯的手指倏地一顿，他看着梅落，重复一遍：“渂河涧？”
“嗯，怎么了？”
“这……这里是梅境？”暮北说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透着细细的颤抖。
梅落笑了一声，说：“唔，是吧，那是别人这么叫的。”
河水，梅花，梅境，渂河涧。
他居然这么迟钝，居然这么晚才反应过来。
有救了，长灯有救了。
“这里是不是有一棵树”，暮北放下茶杯，兴奋得手舞足蹈，连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很高大的树，枝叶繁茂而且从来不掉叶子，叶缘有一层金色的边……”
梅落停下手中的活，抬眼看着暮北，目光中的柔和少了下来，多了几分戒备。
“没、没有吗？”
难道长灯和阮风参先前那番推测是错的？
那为何渭濛山下的河水里会有带着扶桑气息的梅花瓣呢？
见梅落一直不回答，暮北眸中的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梅落手撑石态，忽而打量起暮北来。暮北不知他在考量什么，也不惧，就那么直勾勾地回望过去，眼里满是期待。
两人对峙了好半响，梅落终于开口：“扶桑神主在时，曾将全部修为用来镇压祟灵，未能长成参天大树。”
听到“扶桑”这两个字时，暮北的心跳刹那间乱了。他缠着声道：“什么？”
梅落给自己到了杯茶，恢复了温柔的神色，淡淡道：“你说的那棵叶缘金色的树，曾是守护渂河涧的神灵，是我们的神主。”
暮北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听梅落将一段古老的过往娓娓道来。
二人所处的地方，百年前还不叫渂河涧，这里没有梅花林，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地。
渂河却是一直都在的，只不过河水不是如玉般的蓝，而是墨色般的黑。
这原是个乱葬岗，无数的尸体被埋进腐泥中，被抛进河水里，没有人管，因为没有人敢靠近。
渐渐的，这片地方的怨气越积越多，邪祟滋长，阴灵横生，大胆的魔修甚至喜欢到这里来修炼，因为这里的气场最是适合充盈魔念，助他们大杀四方。
“曾经有很多人认为，这里会发展为一个魔界，毕竟这里曾经的魔气，与万魔渊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没有，因为神主来了。”
幼嫩的扶桑枝在这片土地上扎根，成为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扶桑圣洁的气息与邪恶展开对抗，慢慢地，生机一点一点地回来，围绕着扶桑枝，一圈一圈地散开。
“百年抗衡，扶桑枝遍布荒野，神主把陆地上的邪祟全都赶到了水里。”
暮北喃喃道：“他给这里带来了福泽。”
梅落：“不错，草木开始在这里生长，渐渐地，荒地变成了森林。但好景不长，百年前，有人探查到了此地，他们目睹了神主驱逐邪祟的能力，便把神主的灵根挖走了。而神主那时正在与水里的邪祟对抗，那些被赶下水的邪祟已然汇聚成型，神主因此而不敌，只能勉强将它们封印，锁在了一段河水中。”
暮北内心此时已被震撼充满，他问：“那这里又为何只剩下梅花了？”
“神主的灵根被挖走后，这里的福泽慢慢消退，水里的祟物卷土重来，只有梅花的净化之力勉强能够接替神主，于是便只剩下梅花了。”梅落说。
人们只知道渂河涧是人间仙境，却鲜少有人知，渂河中间有一段极致的黑暗，里面封印着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横行霸道的所有邪祟。也鲜少有人知，渂河深处还有一片纯净无暇的梅花林，而梅花林的深处，是一望无际的朽木。
“自那以后，神主剩下的枝叶慢慢开始枯化。虽说灵根没了，可神主还有别的主根在，若是好生照料，养上百年，不无恢复的可能，只是……”
梅落蹙起眉，露出愁容：“就在前不久，神主的主根一夜间全都枯化了。”
暮北心里一痛，他捏了捏颈间的琥珀吊坠，终于明白，为何梅乐那小妖要说自己身上有她们神主的气息了。
在与他相遇前，长灯曾用自己的身躯守护了一方净土。
而之后，又用一样的方式守护了渭濛山。
他说：“可以带我去梅林深处吗？”
梅落：“嗯？”
暮北摩挲着琥珀，垂下眼眸：“我想看看那片扶桑枝，我想救活他。”
***
小舟沿着岸边缓缓挪着，聂修竹一脸倦色地趴在船沿，林邛时不时看他一眼，手里捏着神光，调整船底的水流。
不知过了多久，林邛瞧见远山成片的梅花林，令小舟搁浅。他将聂修竹背起来，下船。
一抹神光汇入眼，林邛平移目光，扫视着整片梅花林。忽然，他看见了林间行走着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一个是暮北，另一个……
不出他所料，长得与暮北一模一样。
“还是来晚了一步。”林邛盯着暮北消失在林间的背影，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神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