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吧！女魔头》莫如淮南月

3、妖怪一

　　姜姞目光锁定在飘扬在顶楼的一块尿布上。

　　那是块传统的尿布，上面歪斜但细密的针脚能看出是手工缝制，尿布上印着近期最火的男子偶像团体照。他们甜美地比耶，被拉扯变形的狰狞笑脸占据了整张尿布最大块的位置。在他们边上，尿布的作者还用心地绣了几个奇形怪状的红色小心心。

　　异样感转瞬即逝，姜姞感觉自己最近有些多疑了。

　　她静立了半晌，为这个偶像团体默哀，就在此时，自行车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撞上来的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这老人此时一动不动地瘫坐在地上，眼神发痴地仰面看天，嘴张着像条晒干的咸鱼。

　　姜姞右手捂脸，叹气道：“这位大妈，你自己撞上来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你还是起来吧，碰瓷我还不如碰瓷路边的狗，你还能问它们主人讹点医药费。”

　　老人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弹。

　　姜姞不屑地“啧”了一声，看了眼四周无人，于是俯下身子，龇牙咧嘴摆出一副凶相，压低了声音恐吓道：“喂喂喂，大妈，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这一带有名的混子，小学生看见我都得哭着绕道走的女魔头姜姞！我劝你麻利地赶紧起来，不要不识抬举！”

　　老人一直抬头看着上方，咸鱼似的嘴忽然砸吧了句：“真是块好尿布呀。”

　　“哈？？”姜姞莫名其妙，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天。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那片“时尚尿布”上。

　　老人道：“小宝宝不听话，尿片会咬屁股哦。”

　　姜姞：“哈？”

　　老人又道：“小宝宝不听话，会被尿布妖怪捉走哦。”

　　姜姞浅笑，这话真熟悉，原来就算过了万年，大人们吓小孩的话都是一样一样的。

　　“真是块好尿布啊。”老人又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用纸尿布，用完就扔，一点也不环保。”

　　姜姞仍沉浸在回忆中，也下意识感叹道：“是啊，一次性纸尿裤真奢侈呐~”她在胡老太婆的便利店里看到过，小小一片能抵她三顿饭钱呐！

　　老人继续说道：“他们总觉得新出现的东西就是先进的，肯定比传统的好。其实传统的纯棉尿布更加舒适透气，还能循环使用。不过，说到底年轻人们或许只是懒，宁愿相信用完就扔的纸尿裤对孩子更好，也不愿手洗尿布。”

　　姜姞笑道：“这你就有些偏激了。现代的年轻夫妇们比我们那会儿要忙多了，估计只是没时间洗而已。”

　　姜姞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她个未婚少女怎么跟个碰瓷的小老太太讨论起尿片来了？

　　“大妈，和你聊天很愉快，不过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就不耽误你忙业务了。”

　　她推着自行车就要绕过老太太，随之这老太腾地一下利索起身，拦在她面前，小眼睛眨了眨，像个小娃娃般天真道：“你见到小精灵了吗？”

　　“哈？？？”

　　她这又忽然说的什么话？姜姞一脸黑线，左看右看觉得这老太太多半是有些痴呆，最好不要同她扯上关系，免得让本不富裕的她有机会雪上加霜。

　　她推着自行车往左走不通往右，往右走不通往左，那老太不知怎地忽然健步如飞，来回横跳，就是不让她过去。

　　“身手不错啊大妈……你到底要干嘛？”姜姞拧眉。

　　“你见过小精灵了吗？偷东西的小精灵。”老太太声音委屈地重复道。

　　见她布满皱纹的脸一脸着急，姜姞有些心软，无奈妥协道：“好吧，你说说它偷你什么东西了？”

　　若真有人偷了这可怜的痴呆小老太太的东西，她用追踪术偷偷帮着讨回来就是。

　　老太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卫生纸，当面摊开，只见里面空空如也。

　　姜姞盯着雪白的卫生纸，挑眉道：“所以，你被偷的是什么？”

　　小老太太一脸心疼：“指甲。我早上新剪下来的指甲，我就走开看看热水烧好没，再一回头它们就不见了。”

　　“指甲？”姜姞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老太太真诚的面容，嘴角开始抽搐。

　　她把手伸进裤兜，从中拿出一个指甲剪，就着小老太太捧着的卫生纸剪了一通，月牙似的指甲如星光般落了下来。

　　“够了吗？不够就赶紧回家问你孩子要。”

　　姜姞说完，看小老太太捧着指甲傻呵呵的笑着，便生硬的把车头往右边一摆，快步离开了。

　　“妈！你怎么又到处乱跑？”

　　姜姞刚走，巷子里就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

　　只见先前的女客户推开铁门走了出来，拉着老太太就往屋里走，边走边碎碎抱怨：“养个孩子已经很累了，妈你能不能就别再给我添麻烦了？你女儿我真的过得很辛苦……”

　　小老太太一手被女儿扯着，另一手端着指甲，临到门口时她忽然一声惊呼：“不见了不见了！小精灵又把它们偷走了！”

　　彼时，又一声凄厉的鸟鸣划过了天空，如同幻觉。

　　-

　　姜姞回到了新苑小区的便利店前，只见招牌上原本“胡桃便利店”几个字中的“胡桃”二字被涂去，被人用油漆刷上了“吃个桃桃”四个字。

　　“吃个桃桃便利店”就是姜姞现在打工的地方，房子是前面开店后面居家的格局。

　　老板娘胡桃是个四十来岁的单亲妈妈，当初就是她捡到了重伤的姜姞，顺理成章的成了后者“卖身”的债主。

　　姜姞把坏掉的自行车藏在了小区绿化带里，才走进了便利店内。

　　只见胡桃正坐在收银台后面，美滋滋地涂着指甲。她头顶蓬松的羊毛卷，每一根发丝都上了发蜡而油光黑亮，配上烈焰红唇和一身宽大的夏威夷风长裙，活像个流浪的占卜师。

　　“终于回来了。”胡桃瞟了眼姜姞，见她手上不见了那个倒霉的外卖袋，心中愉悦了几分，“东西送出去了？”

　　姜姞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扯着嘴角嘿嘿笑了几声：“送出去了送出去了。啊呀！外面热死人了，我先去洗把脸。”

　　她说完就赶紧往后屋走，经过胡桃身边时，却被后者伸手拦住。

　　胡桃摊开手掌：“药钱呢？”

　　自知躲不过，姜姞干脆心一横开始摆烂：“钱没收到。”

　　“没收到？”胡桃诧异。

　　姜姞胡诌了个借口：“路上遇到一队老奶奶过马路，其中有一个感冒了，就送她了。”

　　胡桃抬眼，一脸你看我会不会信你鬼话的表情。

　　而后她翻了个白眼，缓缓收回手，又从收银台下面拿出个黄色小本本，翘着刚涂好的指甲拿笔在上面记了起来：“感冒药三十块，你一个月工资三百，这下你又得给我多打三天工。到现在算起来，你已经总共要给我打三十年的工了。”

　　姜姞赶紧蹲在她脚边，两手殷勤地替她锤着腿，讨好道：“胡妈这么好的老板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小姞给您打一辈子工都愿意的。”

　　胡桃冷笑两声：“说这些好听的没用，晚饭照样没收。”她说着又从收银台下拿出个塑料袋装的面包，扔给姜姞：“你就拿这个临期面包垫垫肚子吧。”

　　姜姞看了手中沾着恶心绿色果酱的面包，小脸拧成了麻花。

　　又是哈密瓜味的，为什么每次临期的都是这个奇怪的哈密瓜味？这个口味这么难卖，真搞不懂胡老太婆为啥每次进货还非得带上它……

　　她悻悻然推门走进里屋，倒了一大杯水，坐在餐桌前准备消灭这顿难以下咽的晚餐。

　　胡桃随后也跟了进来。她嘴里叼着根烟，走进儿子胡子辰房内，不一会又推门出来，把一套洗好的衣服扔给姜姞：“你裤子上弄得什么脏兮兮的东西？赶紧换了，别弄脏屋子。小辰最近身体长得特别快，这套穿不了了，给你了。”

　　姜姞看了眼裤腿上已经干了的奶渍，又看了眼手中万年不变的白T恤牛仔裤，这套比她身上穿着的显然又大了一个码。

　　她不禁咋舌，子辰这臭小子长得是不是也太快了？去年刚见面时还跟自己一般高，这才过一年，刚满十七岁的他已经长到快一米八了。果然不能小看青春期的男生啊。不过他最好还是别长了，不然以后她再捡他的旧衣服穿，都能甩水袖唱戏了。

　　但无论如何，有新衣服穿了，姜姞还是很高兴的，她抱着T恤裤子朝胡桃咧嘴一笑：“谢谢胡妈！”

　　这时，胡子辰斜挎着书包出现在了门口。

　　他身材高挑，五官如同混血般深邃，一头蓬松的头发清爽利落，普通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竟有种拍时尚杂志的感觉。

　　胡子辰好看的丹凤眼睇了下姜姞，随即不屑地偏过头去，转身换鞋，冷冷说道：“抱着别人的衣服笑得一脸猥琐，真恶心。”

　　这小子似乎越来越欠揍了……姜姞满脸黑线。而后她刻意把衣服抱得更紧了些，亮出一口大白牙笑道：“这套衣服胡妈给我了，就是我的衣服了哦。”

　　胡子辰剑眉微蹙，埋怨地看向胡桃：“妈，我说过别再把我的衣服给她了。”

　　“她哪里有钱买衣服？反正你也穿不了了，别浪费。”她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子辰：“妈没做晚饭，祥云斋的大肉包，你将就吃吧。”

　　姜姞一见这渗着油的纸包，眼睛都直了，唾液腺开始疯狂分泌口水。

　　谁知子辰只是淡淡瞅了眼，接过纸袋后竟一把扔向了垃圾桶：“这东西狗都不吃。我要学习了，别打扰我。”

　　说完他径自走进房内。胡桃双手抱胸，连连摇头：“这孩子性格怎么越来越像他爸了？不过幸好模样长得像我。”

　　姜姞的目光紧紧随着纸袋在空中划出道完美的弧线。子辰那小子似乎准头不行，包子最终落在了垃圾桶旁。她像只发现猎物的野猫，余光死死盯着纸包，等胡桃悠悠走进厨房，就一下子扑了上去。

　　打开纸袋，肉包的香气扑面而来。不愧是祥云斋的大肉包呀，姜姞的口水已经飞流直下三千尺。

　　她朝子辰的门口努了努鼻子，坏笑着自言自语道：“嘿嘿，狗不吃，我吃！”

　　-

　　夜里，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十一点。

　　姜姞提着她刚洗好的一桶衣服，在巴掌大的后院一件件挂晾。

　　这后院光秃秃四面是墙，只在四角摆了几盆杂草似的盆栽，一到夏天便是蚊子的狂欢趴体。

　　姜姞不耐烦地驱赶着几只饥渴的花斑蚊子，可它们似乎越赶越嚣张，冲着她嗡嗡叫嚣得越来越吵。

　　“是你们逼我的。”姜姞黑着脸沉声道。

　　她看了眼四周并无人，于是嘴角上挑，一把抄起晾衣杆舞得虎虎生风。她纵身翻越，身姿利落，“枪”出如龙，在清冷的月光下仿佛变回了那个曾肆意沙场的女将军，耳边的蚊吟渐渐变成了刀马嘶鸣。

　　姜姞越舞越顺手，渐渐陶醉，院中蚊子如雨落下，黑压压铺了一地。

　　她最后一招回马枪，将晾衣杆戳进了墙里，再抽出时那圆洞中间三点小小黑色，仔细看是最后三只蚊子手拉手被压成了一朵盛放的兰花。

　　就在姜姞得意地回味时，忽然一个东西嗖地从身后飞来，她本能地抬手接住，转过身来。

　　只见老板娘睡眼惺忪地立在门口，手中的烟已燃尽大半。

　　她懒懒道：“有人点外卖了，地址在里面。”

　　“这个时间？”姜姞看了眼手中货物，只见塑料袋里装着一包最新款的纸尿裤。

　　胡桃吸了口烟，悠悠吐出来：“人有三急，总不能让孩子被尿憋死。你去送吧，每一个半夜下单的纸尿裤背后，都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妈妈。”

　　姜姞看了眼地址，还是白天那个城中村。只不过自行车“腿”断了，看来自己只能跑过去了。

　　哎，每一个深夜外卖的背后，都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苦逼外卖员。

　　“快去快回。”胡桃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了上来，简单叮嘱后便转身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