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商场日记》点阵

2、1993年5月X日

　　天不知什么时候亮了。
　　有些人先醒，睡眼朦胧地坐起来，四下里张望着，半天才意识到昨夜在站台露天睡了一觉。列车昨夜到新乡已是九点多，这部分去郑州的人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在原地睡了一夜。
　　姥姥把小霞叫醒，小霞一边使劲挠着痒一边也茫然地来回望着，半天意识不到自己在哪里。
　　一列绿皮车隔着三个站台停下来，有人眼尖，看到车体上有郑州二字，喊了一声：“去郑州哩，去郑州哩！”抄起沉重的行李笨拙地跳下站台，跌跌撞撞跨过四条铁轨，爬上对面站台，奔了几步，又准备再次跳下站台。
　　其他人纷纷效仿，争先恐后跳下站台，蹒跚地跨过铁轨，爬对面的站台。远处的工作人员看到后，一边跑过来大声呵斥着，一边不停地挥舞手臂指挥这些人去绕道天桥。天桥在两百米外，怕被落下的恐惧逼迫这些人带着大包小包沉重的行李，没命地奔过去。天桥有几层楼高，这些人刚爬到一半就已累的要死。没有人敢停缓下脚步，喘着大口的粗气，身子累得几乎趴在铁台阶上。
　　一直在农村像野生小鹿般无忧无虑长大的小霞，感觉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累和紧张过，接近百斤重的粮食和行李全部压在她单瘦的肩背上，一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着，一边偷往上瞥了一眼，天哪，这天桥仿佛高耸入云端一般。她只能靠不时地停下来，回头大声招呼一下姥姥来缓一口气。
　　这一群发了疯似的人们终于登上天桥，快步往前跑过几十米，转过一个弯儿，开始下桥。又是咚咚咚一阵铁质台阶被踩踏出的此起彼伏的巨大响声。最先下到站台的人已经上了车，这让后面的人更不顾危险地往下冲去。楼梯口的车门瞬间被人围满，列车员呵斥着让往两边分流，终于在开车前，都上了车。
　　这些人几分钟前还沉浸在睡梦中，他们大口喘着粗气，一个个惊魂未定一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一个多小时后，这部分本应该昨天下午就到郑州的人们，在多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心惊肉跳和屡次巨大的体力透支后，终于随着密不透风的出站人群，龟速挪出了郑州火车站。
　　在人缝中钻来钻去，躲躲闪闪提心吊胆地穿过车流不息的一马路，背负着几乎所有行李的小霞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姥姥的手，踉踉跄跄地紧跟着。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来了一辆四路车，又是一番一拥而上拥挤不堪的景象。好在是始发站，车上空的很，她们在车尾抢到了两个座位。车刚走了两站，就又挤得满满当当。
　　当下一站站名报的是寺坡时，姥姥站起来说：“下车，下车。”她在前面开路，小霞背负着所有行李。
　　顺着黄河路走了十几分钟，又拐了几条小路，进了一个小区。可能快到家了，姥姥越走越快。小霞被满身的包袱磕绊坠吊着，费尽力气紧跟着。
　　钻进一个楼洞，磕磕绊绊地上了三楼，姥姥敲门。开门的是姥爷，见是她们回来了，高兴的又笑又叫又拍手，赶紧帮忙从小霞身上卸行李。招呼她们洗脸洗手，往沙发上坐，又往玻璃杯里倒白开水给她们喝。同时笑着问：“咋这个点儿回来了？”
　　姥姥一口气干了一大杯水，又示意姥爷再给她倒，一边喘着气说：“没坐上车呗！买的太原往商丘那趟车，鳖孙，根本上不去，人太多了！坐了长治北到新乡的慢车，见站就停，见站就停，晚点一个多小时，到新乡能到晚上九点多，在站台上硬地上睡了一夜，骨头都睡散架了。早上胡乱扒了个车来了。”姥爷笑着问：“吃饭没有？”
　　姥姥说：“吃饭哩，水都没一口喝！全是收麦的，挤得连个下脚地儿都没有。有水也不敢喝，厕所咋上哩！”姥爷笑着问：“那恁晚上在新乡没吃点儿？“
　　姥姥说：“哪儿吃啊？黑灯瞎火哩，地儿都不敢离，在哪儿下的就在哪儿待着，有个推车卖小米粥的，还有包子，吃之前吆喝两块两块，吃完了要二十，你给不给，不给马上打你！“姥爷问：“恁吃了没有？”
　　姥姥说：“还敢吃哩，谁敢吃？就跟小霞啃了点儿饼，吃了俩鸡蛋---真是这次多亏小霞了，这么多东西，路上上哩下哩上哩下哩，折腾多少回，新乡那个鳖孙天桥，恁高！我空着手都把我使坏了！东西还都让她背着，真把她给使死了！你快点儿做饭吧，吃完饭让她好好歇歇，好好歇歇！”姥爷说：“那先往床上躺着吧，马上做饭，饭好了叫她。”
　　姥姥对小霞说：“赶紧去吧，赶紧去吧，妞儿，先躺躺歇歇，躺躺歇歇，饭好了叫你！”
　　姥爷招呼小霞进了一间卧室，把床上的一条薄被子拉开，又把窗帘拉上，笑着说：“歇吧，歇吧，饭好了叫你。”说完，拉上门出去了。小霞和衣往床上一倒，被子还未拉到身上，就已经睡着了。
　　歇了好一会儿，姥姥问姥爷：“我走这一个月，兰儿来了没？”姥爷说：“上星期来了，看你回来没，找的人找了没。”
　　姥姥问：“她的柜台找好了？”姥爷说：“找好了，说这个星期可以搬了。”
　　姥姥问：“她和栾晶也分好了？”姥爷说：“她说好分，东西一人一半，搬的时候一分就行了。”
　　姥姥说：“那你一会儿去给她打个电话吧，说人找来了，志香家二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