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毒酒》冬日烛

4、平川镖局

　　北梁城东边的市场是天南海北的商贾云集之地。还没进到市场里，就有不绝于耳的叫卖声响起。放在平时，纪星禾肯定忍不住要四处逛逛，买些北梁城中不容易见到的新奇小玩意儿。而今日她心中藏着难以释怀的事，只加快了脚步穿过闹市，来到一处庭院门前。
　　庭院前的牌匾上墨书四个大字，平川镖局。
　　门前迎客的小厮看她站定在门口，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姑娘需要走镖吗？”
　　纪星禾摇摇头，“我来找人。楚煜在吗？”
　　她只要想起那位与自己毫无干系猝死的周文德，又遭得大理寺一番盘问，岁安堂搞不好还成了重点关注的对象，就免不得一脸怨气。这幅样子不像来寻人，倒像少女被抛弃了来寻夫似的。小厮探寻的目光不敢太过放肆，边应声边把人领进门内的院落中：“在的在的，姑娘在此等候片刻，我去请当家的出来。”
　　纪星禾点点头，在院落中闲逛。平川镖局很有背景，虽然不知道背后是谁在为它撑腰，但能在闹市之中拥有如此精致的两进院落，且不再拥有同行业的竞争者，唯一家独大，定是拥有不凡的实力的。
　　纪星禾打量着院子的布局。门前一个极大的石屏遮了大半，院落的尽头是一排马厩，多数马匹已经跟着镖师出了远门，只剩下几匹老马在悠闲地吃草。本是挺悠闲的场景，纪星禾却感觉哪里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她小心翼翼往前走着，脚下不小心踩碎一根掉落的松枝，松枝断裂发出的吱呀声突然点醒了她。
　　是声音。
　　偌大的庭院，没有交谈声，没有马蹄声，甚至闹市的叫卖声都被隔绝在那石屏之外。这院子，显得太静了。
　　反应过来的纪星禾伸手捏紧了麻布包中的小包药粉。
　　突然风动。
　　纪星禾背后窜出个人影。她反应也是极快，抬手将那包药粉扬了满天。但论功夫她仍无法与那人相匹敌，不过两招便被制住。
　　“老实别动。”那声音听着熟悉，纪星禾被牢牢擒住，努力扭头嚷嚷：“大侠！！你们镖局待客也太野蛮了吧！”
　　楚煜看见是她的脸，愣了愣神将她松开：“是你？抱歉，在下认错人了。”
　　“就是乞丐进了你的门也不带这样对待的吧……”纪星禾转了转被握的发疼的手腕嘀咕。
　　“是我的错。”楚煜笑笑，刚要上前一步，脚下忽地一软，面上表情猛就变了：“你刚刚撒的那是什么？”
　　“软筋散，不死人的。”纪星禾瘪瘪嘴，从布包里摸出一粒药丸递到他嘴边。“喏，吃了歇一会儿腿就不软了。谁让你要偷袭我的。”
　　楚煜没了办法，凑上去吃了那小药丸，无奈又带点儿钦佩地看着纪星禾：“没想到纪太傅家的千金，居然是个会用毒的。”
　　“不能告诉我爹。”纪星禾揪着楚煜的衣服，想显示的有威胁性些，却因为个子只到楚煜胸口，显得有些滑稽。说完她愣了愣神，紧紧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纪太傅的女儿？”
　　楚煜缓了一会儿，等到软筋散的解药发挥了作用，他向后撤了一步轻笑着望着纪星禾：“用毒是好手，但下次别再这么笨，两句话就让别人骗了解药。”
　　“你！”被耍了的纪星禾咬牙切齿地从兜里就要拿出第二包药粉。
　　“行了，同样的招式第二次就不灵了。”楚煜按住她的手臂，冲她扬扬下巴：“怎么，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下毒？”
　　这人绝对不简单，纪星禾心想。
　　三两句便博得了她的信任，解药到手后又对她的问题视而不见，打着哈哈过去了。纪星禾决定不跟这个人废话。
　　“本来找你只有一件事儿，现在有三件了。”
　　“第一，昨日那泼皮周文德的死是否与你有关，第二，你是如何知道我是纪太傅的女儿的，第三……”纪星禾沉默了一下，将麻布包中大哥给她的腰佩拍在他面前，腰佩上赫然写着“宗正寺”三个字。
　　“你到底是谁。”
　　纪景明是宗正寺少卿，主要职责便是掌叙皇族属籍，决断皇亲之事。纪景明将这个腰佩给她，是因为在皇城之中，许多行当置业都牵连着皇族的事，遇上事情，搬出大理寺都不一定镇得住。但宗正寺主理皇族大小事务，若是有人越了矩，定要受到制裁。
　　纪星禾打定了平川镖局背后牵连着皇族势力，才拿出了这腰佩。
　　看见宗正寺的腰佩，楚煜笑出声来，把腰佩塞回她手中。
　　“腰牌挺贵重的，你还是收好吧。”楚煜抱着手臂饶有兴趣看着这个小姑娘。“你也真有意思，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敢独闯平川镖局，也不怕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了？”
　　“我虽然反应慢，但也没那么笨。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你贸然杀我，对你一点利益也没有。”纪星禾收起腰佩转身。“要说就直接开门见山，不说我便走了，后续让宗正寺来查便是。”
　　“行了行了，输给你了。”楚煜拽着她衣服上挂的布包袋子，把人连拖带拽拉进里屋。

　　“好啦，看你这么诚心，那我准备好听你解释了。”纪星禾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坐下，给楚煜递了一个“快说”的表情。
　　楚煜在屋里踱步半天，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儿跟她说起。沉默良久，他走到纪星禾面前慢慢开口：“平川镖局，是麒麟影卫的产业。我做的事，大理寺也无权过问，是皇上的意思。”
　　这下轮到纪星禾哑口无言了。这一句话她消化了半天，才捋顺楚煜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平川镖局是皇上授意的……”
　　“是。”楚煜答。
　　“……杀了周文德，再嫁祸给岁安堂……也是皇上授意的……？”
　　“是……啊不是。”楚煜咳了两声，“周文德本是皇上降罪之人，他定要死。至于牵连到你们药堂，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我买天仙子与周文德扯不上干系，这点即使是大理寺找上门，我也说得清楚。”
　　“……大理寺找不上你。”纪星禾小声嘀咕了一句。
　　楚煜盯着她：“你接受问询之时，没提到我？”
　　纪星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楚煜乐了，“都怀疑我了，为什么还要包庇我？”
　　纪星禾被这话问的答不上来，只好摸摸鼻子：“是直觉吧……我觉得你不像，事实不也证明了你不是个杀人犯。”
　　楚煜挑眉：“直觉？你的直觉可没想到我是皇上的人。”
　　“既然你是皇上的人，为何要惧怕大理寺查你？”纪星禾问。
　　楚煜沉默了半晌也没说话。
　　纪星禾噗嗤一乐。
　　“算了，不想说就算了，本姑娘也没兴趣知道。至于周文德……”
　　纪星禾偷偷抬眼看了看楚煜的反应。
　　“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我也不该知道。行了！这事儿与我无关我就走了，师兄还等着我回去吃红烧排骨呢！”
　　纪星禾说着便起身往门口走，边走边默默在心里数数。
　　一、二、三……
　　“……回来。”楚煜叹口气拎着小姑娘的领子把人拽回来。
　　纪星禾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冲他笑。
　　“好啦，讲吧。”

　　“麒麟影卫是皇上十年前组建的。如今朝中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几位皇子争权夺利、拉帮结派之事严重，皇上至今已近花甲之年，始终未立太子。再加上西夷贺兰频繁侵扰，甚至将暗探打入北梁城。皇上有些力不从心。麒麟影卫做的事，是为日后新太子的继位创造一个清朗的朝堂环境，同时也要清理京城中的贺兰密探，保大祁陆氏江山，也保天下太平。影卫在城中行事并不方便，借由平川镖局之名，能多多接触各色各样的人。至于大理寺，皇上现在并不完全信任，所以不方便告知大理寺我的身份，自然要警惕一点。”
　　纪星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你是个影卫？那周文德呢？他父亲的官职又不足以撼动朝纲，他就那么个无赖……也惊扰皇上了？”
　　“这后面牵扯的事可多了去了。”楚煜耐心地给她解答道，“周文德与四皇子陆枫私交甚好，陆枫碍于皇族身份，经商做事都受到宗正寺限制。他便将关系打点给了周文德，走私生铁，赚了不知多少银子。”
　　楚煜说到一半，眼神刚好瞥到坐在一侧听的很认真的纪星禾。她两只小鹿似的眼睛睁得老大，定定望着楚煜。
　　他咳了两声，继续说到：“当然，只是走私也不至于让皇上下死令。周文德和他的那群跟班在京城中打着四皇子的旗号做了许多恶事，四皇子也苦于这无赖。不久前，他折辱了一位小姐，这小姐是已故太后的娘家甥孙，算起来还是皇上的小外甥女。”
　　“也太过分了吧！人渣！”纪星禾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是啊。是挺人渣的。”楚煜点点头，“这也触到了皇上的底线，不仅周文德得死，受牵连的四皇子往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你跟我说这么多……”纪星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双手抱胸一脸警惕：“不会是全让我知道了，满足了我的好奇心然后就杀人灭口吧？”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啊？刚还说不相信我是杀人犯呢。”楚煜盯着她警惕的样子笑出声：“本没打算和你讲这些，但你用毒不错，麒麟正缺一个擅毒之人。”
　　“让我与你一起当影卫？”纪星禾撇嘴，“不干，鱼我都不敢杀，何况是人。”
　　“杀人这事，不用姑娘动手。麒麟在暗中行事，许多事情不能太过张扬，主要以用毒为主。前一位麒麟毒医失了嗅觉，不能再用。若你答应，择日我便带你进宫面见圣上。”
　　纪星禾沉默良久，收好自己的布包起身向他一拱手：“我只是个世家女子，不懂朝堂之事，这种事我便不参与了。今日公子与我讲的事，出了这个门我也会全部忘掉。”
　　楚煜也没拦她，恭恭敬敬回了个礼：“若姑娘后悔了，可随时回来找我，楚某随时恭候。”
　　纪星禾摇摇头，坚决地走出了镖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