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于悬

102、寻找

　　最近，日暮城不知从哪溜进来一个小乞丐或者……小难民？
　　引起了苏家小少爷的兴趣。
　　因为那小乞丐吹得一手催命似的曲。

　　就这还想卖艺乞讨，饿不死才有鬼。
　　又一次路过小乞丐的苏清风在心里嫌弃道。

　　下一秒，那刺耳的笛声像是听见了苏清风的心中嘀咕般，更放肆的吵起来，仿佛叫嚣。
　　苏清风怔住脚步，听不下去的回头朝人走去，想友善的提醒他换个法子乞讨，或许还能要到今天的晚饭。

　　穿过热闹逐步靠近时，笛声竟然停了。
　　苏清风看到那小乞丐耷拉着头，失落地收起那根笛子，随后猛地仰起头，反复挤出几个笑，两只手还配合着往前伸。
　　抬起，放下，抬起，放下……
　　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几次之后，那小乞丐望着街道左右张望。
　　扫量中，苏清风感觉自己似乎与那小乞丐对上了视线，视线那头的人看着自己眼中一亮，隐隐有些紧张。

　　步伐稳稳迈着，此时日落黄昏，霞光苍茫。
　　地上那道走近的幼小影子渐渐拉长，变得挺拔清峭，影子的主人已是少年模样。

　　越辰被尘封的记忆牵引着，冲进数年前日暮城的街道。
　　不远处蹲坐的男孩让他连呼吸也无法自持，身子瞬间僵木。

　　他倏地拨开滂沱的人流，奔向曾经的周小凡，挡住男孩身上煦暖的日光，彻底的看清男孩。
　　凌乱的发，脏污的脸，瘦弱的身躯和纯良的眼，那才是周小凡初见他时的模样。

　　无声地，他看着细小的手臂托举起有缺的碗，向他乞求着，目光灼灼，言语小心：“这位善心哥哥，能给我口吃的吗？”
　　这是周小凡对他说过的第一句话，带着试探和讨好。
　　从此以后，就是日日夜夜的惦记，自知的，不自知的，都扎了根。

　　越辰细颤着伸手，这一次，他做不到只是接过碗，去打碗汤饼回来这么简单。
　　他想给的，是自己余生全部的虔诚与爱。
　　以及，一声谢谢。
　　谢谢你，淌过千疮百孔，前来与我重逢。

　　那个拥抱到底是在虚幻中落了空。
　　真实的越辰早已瘫坐在阙九身前，弓身蜷缩着，紧紧捏着那封信，埋在胸口哭到痉挛。
　　他们之间说到底也不过须臾的纠葛，却叫周小凡拧成了一世的牵绊。

　　姚可儿上前抱着他，眼圈泛红地拍着他不停抽动的背，应该还说了些什么，越辰听不见。
　　能听见的，是还深陷其中的回音。

　　“给，你快趁热吃。”
　　“谢、谢谢！”
　　“你好歹嚼一嚼吧，这样吞不难受吗？”
　　“……”周小凡点头答应，嘴上没功夫出声。

　　小越辰等着他吃完才道：“你那笛子以后还是不要吹了，换个才艺吧。”
　　“啊？”周小凡愣了片刻，摆手道：“那不是才艺……我就是想我爹娘了，胡乱吹吹。”

　　看着周小凡突然没精打采下来，小越辰也不多问，蹲着凑近他：“等会就要天黑了，你有去处吗？”
　　“有的。”周小凡指着斜对面的小巷口：“我住那边，不远。”
　　小越辰还要说点什么，身后传来男人渐近的呼唤，听着有些怒气：“苏清风！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回，赶紧过来！”

　　小越辰叹了口气，无奈站起身：“我得走了，日暮城天黑得快，你也别待了，快些回去吧，再见。”
　　他话音未落便转身离去。
　　身后周小凡坐在原地，目送他走出去很远很远。

　　余晖将熄，在未灭前听见他轻声地念了几字。
　　苏，清，风。
　　……

　　万重窟异动时，仇寻最先察觉，过去拍了一下越辰的肩：“上面动静不太对，去看看吧，我送你。”
　　越辰惊坐直身，红肿的双眼望向天上，万重窟正缓缓远离他的视线。
　　他神色慌乱地站起，看着天穹上那耀眼的光芒，想起段丛云所说，将一切抛之脑后，追着万重窟而去。
　　姚可儿紧跟其后。

　　仇寻看了眼阙九，向祝梓桀示意道：“这里你一人应付得过来吗？”
　　祝梓桀一手搂过祝瑞年：“你们放心去吧，无需担心。”
　　仇寻点了点头，身影掠了出去。

　　奔过伏尸大道，血河小桥，残肢山林，越辰没有一刻的停留回头，无视那些被仇寻姚可儿挡下的危机，要再次去到他身边。

　　出了海岸，越辰喘着急气，看到早已无法及时追上的万重窟在远处的空中直落而下。
　　在他眼中，更像一块小石子，掉进无边广袤中。
　　可这颗小石子上有周小凡，他的心就和这海面一样，翻着狂涛巨浪，兵荒马乱。

　　直到看见汹汹海水在半空瞬间凝结成冰，一路冻结上岸，每一滴都坚硬无比，越辰才稍稍安心。
　　起码，这足以证明周小凡还活着。

　　越辰踩上冰面，跑向深海处。
　　群浪激荡地，那里有水花炸出壮丽的高，被极寒之冰冻住它最绚烂奇美的时刻。
　　这是万重窟砸入海中后形成的盛大浪花，足足有圣都岛的三成之大，高不可及，朝天绽放，晶莹透亮，更有海鱼停跃在其中。
　　宛如奇观。

　　周小凡就在里面，越辰抚着冰壁猜到。

　　仇寻一看越辰这般模样便了然，抽刀走来，刀锋一转沉声提醒道：“站远点。”
　　越辰姚可儿纷纷退避，洞隐即刻穿风而来，刺入厚重冰浪，裂缝咔咔蔓开，蜿蜒不止。
　　轰轰数声，冰浪碎塌下来，内里依旧莹白一片，寒气极甚，冰面上也尽是浪的起伏，隐隐有点迷宫的意思，加上如此宽阔，找起来的确费了三人一些劲。

　　天边佛陀塔与扶莲已完全契合为一体，融入了山川脉倒影中，正在世人眼中慢慢淡去。
　　越辰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思绪愈发焦急地找寻着。

　　“小凡！小凡你在吗？小凡——啊！”
　　突然脚下一滑，越辰整个人扑倒在冰上，骨骼与凸起的小冰坡相撞，全身都疼。

　　但这一刻，越辰却仿佛也失去痛觉了一样，傻愣地看着自己手掌上鲜红的……血。
　　不光手上，鞋底也沾上了。
　　他摔的这一跤，正是因为这血。

　　这不是他的血。
　　越辰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冷了，真正的如坠寒潭。

　　抬眼看去，前方血泊几摊，尽头是几人高的冰角。
　　有一只修长的手，躺在冰后，了无生息。

　　几乎是爬着上前，越辰的腿软在得见周小凡后彻底无力下来。
　　越辰没想到他会伤得这样重，重到连呼吸微乎其微，身上没一处好，银发半掩下的脸色比身下的寒冰还透明。
　　他这么躺着，仿佛真的死去。

　　越辰不敢轻易动他，生出浩瀚的面具之力，温和地包裹住他，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身上的外伤愈合后，才将人轻柔抱起。
　　拨开额前的发，落下一吻，拥得珍视，毫无保留的治愈着每一处伤痛，劫后余生般的哑声道：“小凡呐……”

　　越辰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面具之力在这副冰冷身躯上游走的每一寸，都残碎不堪。
　　若越辰不是面具人，若周小凡不是面具人，他绝无可能活。

　　应是过了许久，这期间姚可儿仇寻找来过，没有靠近，只亲眼确认无恙后便悄然离开了。

　　山川脉已经淡得可以看见背后的天幕，周小凡才慢慢转醒。
　　眼睫轻颤地睁开，越辰的面容渐渐清明。
　　“……阿辰。”他抬手想去够越辰的脸。

　　越辰垂下头，凑进周小凡的掌心，一手覆上他清瘦的手腕，指腹摩挲着他的腕骨，眸光柔和：“嗯。

　　周小凡枕在越辰腿上打量他：“受伤了吗？”

　　“没有。”越辰摇头道：“你也不会再受伤了，结束了，对吧？”

　　“对，都结束了。”

　　越辰摘下他的手捂在怀里暖着：“怕你反噬，我会压制不住，所以我刚刚消弭了你的面具之力，你现在觉得如何？有哪不舒服吗？”
　　知道段丛云计策后，越辰向高珂要来了这份佛陀塔的力量，时时刻刻放在身边才能让他安心些。

　　周小凡动了动手脚，尝试运转面具之力，不见反应：“只有一点乏力，没事的。”
　　“那就好，我带你回去，修养几天看看。”

　　周小凡要坐起身，越辰也扶着他，却又只是坐着。
　　越辰拉不起人，以为周小凡还有伤未愈：“怎么了？”

　　周小凡不答，细细看了他良久，抚过他微红的眼眶：“是阿辰怎么了？你哭过，为什么？”

　　越辰顿了顿，浅笑着扯起周小凡的衣袖：“你低头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看看你这一身血衣，知道你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吗？我为你掉几滴眼泪，不过分吧。”
　　有关那段初识，那封信，越辰无意隐瞒，只是觉得，这与现在的周小凡已经无关了，要是他有朝一日想起了过去，记起此事，那最多也是忆往昔的闲谈几句。
　　要是没有，那就没有吧，无足轻重。
　　越辰不愿周小凡再为过去所扰，太多年了，那些执念救过他，也困过他。

　　周小凡从不疑他，抽出他手中衣袖，一把握住他：“阿辰知道的，我不会疼，这些伤就是看着吓人，我没什么感觉。”

　　越辰挣开手，冷不丁在他头上敲了一击，力道分毫不留情，咬牙道：“不疼？”

　　痛感久违升起，周小凡还未适应，下意识捂着额头，呆怔看着越辰：“这……阿辰，是疼的，真的疼。”
　　疼就疼，怎么听着还有些兴奋？

　　“傻子。”越辰笑他：“你现在已经是个没有面具之力的普通人了，普通人自然是会疼的，你以后收敛着点，万事记得学会依仗我这个面具人，懂吗？”
　　周小凡眉眼一弯，笑着配合：“好，那之后余生，就劳烦阿辰了。”
　　他终于能够亲口许给越辰余生，别说凡人之身，就算是残，他也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