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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静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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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温和的小雨伴着新人入宫的日子悄然而至，今晨晓看红湿处，宫中盛放的簇簇鲜花沾有露水，万紫千红，美不胜收，为常日阴沉寂寞的宫苑平添了一层喜气。
我一一遣了人去给各宫新人送上赏赐，自己则随意换了一身常服，不施粉黛不理云鬓，径自躲到御花园一处汀兰水榭，偷得浮生半日闲。
今年宫里的紫薇花开得及好，竟到了八月中秋还未凋谢。太皇太后请来礼运司占卜，司使称此乃宫中大喜之兆，皇上和太皇太后必定福泽深厚。
此话令沈因寒龙心大悦，重重赏赐了礼运司上下。
汀兰水榭的花开的尤为出众可人，且与莲池相近，极是清幽雅致。可惜如今已然入秋，欲赏最后的芙蓉只能入藕花深处去寻。我特意命人在水榭之下停泊一叶小船，以成全我自己附庸风雅的一片爱莲之心。
总归新人入宫沈因寒顾不上我，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他乐他的，我且乐我自个儿的，互不相干多好。
我踱步走近小船，心想今日待到晚膳时分方再回去，采了日下的嫩莲叶和新鲜莲子去烹娘亲从前在府中常为我做的秋梨莲子羹，可惜我是初次尝试，若是做成了还能送些去给老祖宗尝尝鲜。
踩上小船吱嘎作响的木板，忽闻船篷里发出异样的响动，我察觉不对，猛的掀开厚厚的船篷，而后生生怔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放下手。
狭小的船篷里半躺着一个年岁不大的素衣姑娘，一只木钗绾起颇为俏皮的发髻，玲珑有神的美目双眸里是满满的惊喜和独属于豆蔻少女的天真可爱。
只是见到我之后，眼里的惊喜逐渐变为“惊吓”。
我开口正欲询问她的身份，不料她突然凑近到我的跟前，伸手欲捂住我的嘴。只是这小船承了两人之重已是摇摇欲坠，她这么一动船身更是不住的剧烈摇晃起来，我怕无辜摔了她赶忙往前一接，正好把她揽在怀里。
还好没磕坏了这一张玉净花明的小脸，否则真是得不偿失。
人虽没磕坏但估计是摔懵了，靠在我怀里半晌才如梦初醒的起身，手足无措的对我行了个像模像样的万福，弄得船身又一阵摇晃。
“妹妹不知这是姐姐的贵地，贸然冲撞了姐姐是妹妹的不是，还请这位姐姐恕罪一二。”
这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只怕她又是行礼又是道歉搞不好还再摔一次，忙扶住她的藕臂，轻轻一笑道：“无妨，倒是你，可是吓坏了？”
她怔了片刻后用力摇摇头，我不禁失笑着拿出贴身的锦帕给她擦去额上的汗珠，心说还没吓坏呢，这都快给吓傻了。不过是小丫头躲个懒儿，难道还怕我吃了她？
“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会找到此处来？”
大概是见我没有恶意，小姑娘也不再似先前般防备，冲我一笑道：“奴婢名……阿予，是承欢宫的小宫女。今日闲来无事与其他姐姐们捉迷藏玩，见此地隐秘无人方才闯入，实在不是有心要唐突姐姐，在此给姐姐赔礼了。”
“噗……哈哈哈哈……”
我细细打量她一番，实没忍住笑出声来，只觉得面前的小姑娘可爱的紧。汀兰水榭往外走不出百步便是承欢宫，这倒是不假。但且不说指派到各宫伺候的宫女皆是由我亲自挑选，就说承欢宫今日应是迎来新入宫的小主静嫔，想来必是要忙上好一阵，哪里还能有丫头闲来无事一道捉迷藏。
再者，她身上的衣裳虽是素衫，可却是用上好的月白织锦所制。月白织锦乃是颍州独有的贡缎，非亲贵官家的小姐不能拥有。别说是寻常宫里的宫女，哪怕是贴身伺候各位主子娘娘的大宫女，也不可能得到一匹。
当然，即使真是主子天恩赏赐，奴婢也是不敢轻易就裁了衣裳穿在身上招摇过市的。
大约是心里没有底气，夏夏姑娘见我发笑不由羞赧低下头，双手略有不安的搓捻着裙角。
“妹妹不必害怕，我叫阿菀，是在昭华宫伺候的宫女。今日本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往莲池收采莲叶和莲子做羹汤，不想遇到妹妹，真真是缘分。不知妹妹可愿随我一道走走？”
难得遇到如此有趣的妙人儿，我便也故意藏了身份与她逗着玩笑道。
“自然愿意，姐姐不嫌妹妹聒噪就好。”阿予略略放松的往前挪了挪，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一块点心吃的愉快，见我摇橹划桨辛苦便往我嘴里塞了一块，悄悄道：“姐姐，这是宫里新做的点心，我偷偷拿了尝个鲜，姐姐可莫要告诉旁人。”
我含着点心嫣然一笑，点点头。
“当然，姐姐如今已吃了我的点心，那便是同我一道的人了。要是姐姐说了出去，妹妹我可不依呢。”
她说这话时秀眉微扬，水灵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般盈盈流转，粉唇嘟起像极了饱满欲滴的樱桃，说不出的可爱明媚、令人心动。
这与我平日所见之武将世家女子倒是不同，多了几分娇憨俏皮，少了一点妩媚英气。
不过何须计较这许多的浅碧深红色，她已然是这花中第一流了。
素闻夏吴家世代武将，吴哲成老将军更是曾与先帝并肩作战出征漠北，军功赫赫自不必多说。沈因寒此次能成功拿下摄政王党羽，吴家之力功不可没。沈因寒重赏其家族，连封三代，甚至属意封吴老将军为一等辅国公。
然吴老将军深谙为官之道、君王之恩，明白功高震主会为天地所不容，更会为后世子孙带来灾祸。所以连上三道奏折以年老体衰不堪大用为由推却高官爵位，更亲自到太皇太后处跪谢皇恩浩荡，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肺腑之言令太皇太后十分动容，遂允准其归田养老。
当日，我恰巧也在慈安宫，亦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两朝操劳的元老，不由心生敬佩。
自然，吴老将军归田而去，其长子吴琮仍留朝为朝堂效力，其次子吴琤为今科榜眼，却自请去虎狼贫困之地担任官员，小女吴予怀被太皇太后钦点入宫，抬举了她为此次入宫新人里的最高位分，赐了封号为一宫正经主子，已是莫大的恩宠和脸面。
如今看她笑的天真烂漫，想来在家中也是深受父兄宠爱的小姑娘啊。
“阿菀姐姐，你在昭华宫伺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
瞧着她字斟句酌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松了船桨歇口气，回眸笑道：“妹妹放心，皇后娘娘不吃人。”
我边说着边冲她比了个吃人的鬼脸，逗得她笑的前仰后合。
“是了是了，妹妹看阿菀姐姐这般善良体贴，想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那皇后娘娘必然也是善良体贴之人。”
我闻言朗声大笑，心想着若是沈因寒听了这番夸赞皇后娘娘“善良体贴”的话，恐怕会吓的从龙椅上摔下来，这场面想想就很刺激。
小女儿家熟络起来便没了拘束，阿予俯在船边大快朵颐着点心，点心的碎屑落到池子里，引来了不少活蹦乱跳的红鲤鱼争相抢食，逗得小姑娘笑眼弯弯，这碧水蓝天好像都更加明艳了。
转眼间小舟入了莲蓬深处，我按着娘亲的法子收采些许，阿予把玩着新鲜的莲蓬，见莲蓬孔内的莲子粒粒饱满喜人，不由得笑道：“不似荷花窠底蜜，方成玉蛹未成蜂，这莲子长得确实可爱，只是要剥这莲子可得受好些罪。”
要说剥这莲子，最受罪的莫过于水葱似的指甲。但从前在府邸时，母亲得空都是亲自动手为我准备，我也时常在旁相陪，久之已成了习惯。
“如今暑气正盛，若是能有一碗秋梨莲子羹解解暑气，也好熬过这毒辣的日头。妹妹若是喜欢，姐姐做些送与妹妹吧。”
“姐姐此话可当真？那妹妹帮姐姐剥了这莲子吧。不过妹妹可是个顶顶馋嘴的人儿，到时姐姐可别嫌妹妹吃的多，不给妹妹了。”阿予开心的卷起衣摆，把剥好的莲子小心的兜在里头。
“别别别，妹妹且放着吧，这东西伤手。到时妹妹想吃多少都有，姐姐装了海碗给妹妹送去。就怕把妹妹的肚子吃的圆滚滚，走不动道儿哈哈哈。”
我心里想着她吃的圆滚滚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阿予微微愣了片刻方才回过味来，假意嘟嘴嗔怒着丢了莲蓬不再睬我，任我好言好语哄了许久方才回眸对我展颜一笑。
小船方停稳于水榭之下，我和阿予收好了莲子莲叶相扶着下船，便见不远处匆匆跑来一小丫鬟，嘴里喊着：“小主！小主！”
这想必就是贴身侍奉她的宫女了。
我注意着阿予笑容一滞正要阻拦，那丫鬟却伶俐的紧，焦急的开口道：“小主这是跑哪里去了，倒叫奴婢好找。宫里差人送来了好些赏赐，小主快回去瞧瞧吧。”
阿予闻言大囧，我努力憋紧了生怕笑出声，面上仍不点破。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快走快走。”阿予此刻只感叹自己带来的丫鬟伶俐过了头，只想尽快赶了她走。可怜的小丫头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只能糊里糊涂的往回走了。
“阿菀姐姐莫要生气，妹妹不是有意瞒着姐姐，实在是宫规森严，妹妹今日又是头次入宫，故而难以吐露实情。”阿予着急的小脸通红，握紧我的手不肯松开，“姐姐是阿予进宫以来认识的第一人，就算我是小主，姐姐日后也莫要与我生分。”
我微微一愣，虽早已猜出她的身份，却实未想到她会如此在意一个普通丫鬟的情谊。
旁的不言，至少此刻指间徐徐传来的温暖，是真实的。
“妹妹不必……”
我正要道出实情，不料方才的丫鬟引着我宫中的丫头秋蓉走到宫门口，秋蓉抬眸见我在此，当即跪下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命奴婢赠与承欢宫的东西已然办妥。不知娘娘亲自移驾到此还有何吩咐？”
我：“……”
阿予：“？？皇后……娘娘？”
真是打脸，方才心里还笑话她呢，不料风水轮流转的挺快，这会子就报应在自己身上了。
我深深叹了口气，招秋蓉过来收整好莲子先行带回昭华宫。其余宫人早已知趣的退开，独留下我与还未回过神来的阿予。
半刻钟，仿佛行走于刀尖，缓慢而不安。
“臣妾不知皇后娘娘凤驾，还请娘娘恕罪……”阿予如梦初醒的撤了手，正欲下跪时被我扶住手臂拦下。
“妹妹别见怪，此事是姐姐的不是，原是想着若对妹妹说了实情，妹妹便会畏惧……到时这也是礼那也是礼，实在无趣，哪里还能和妹妹泛舟共赏芙蕖呢。”
我抽出锦帕仔细擦去阿予额间的汗珠，笑语间招呼了方才承欢宫的丫鬟过来，“本宫瞧着你倒是伶俐，叫什么名字？”
丫鬟诚惶诚恐的俯身跪下，不敢抬头，声若蚊蝇：“奴婢……奴婢阿岚，是小主的陪嫁丫鬟。”
我轻笑着让她起身，又握住了阿予微凉的小手道：“阿岚，你们家小主今日是累坏了，你回去要好生伺候着。晚间你可到昭华宫来一趟，取本宫宫里新做好的秋梨莲子羹给你们小主品尝。”
阿岚忙不迭的磕头称是。
我复又转身拍了拍阿予的手，嫣然一笑，“妹妹好生休息，过两日还要拜见太皇太后和皇上，可别真的累坏了身子。”
“多谢娘娘……”
我轻“啧”一句，委屈的松了手转到一旁，“妹妹方才还说不与我生分呢，这下就叫起娘娘来了……”
阿予噗嗤笑出声，想来总算放松了心情，对我微微福身，笑容明媚：“多谢姐姐。”
“这才对嘛，好好歇息。”
我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地，心情大好回了昭华宫。
往后这宫里的日子，也许真的会更有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