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莲心》戎融

2、珂雪仙子

　　走出阴暗的地下，回到地面时，已经是日落西山的傍晚时分，望着万家灯火齐明，莲心深舒了一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虽然莲心也担心过这个女的会不会是盗贼或是骗子，但是转念想想自己八年的散打不是白练的，况且还有随身带小刀的习惯，怎么着也不可能被一个穿着怪异的女子随便打败。而且家里住的小区在市中心，人多热闹，保安和监控设备一应俱全，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莲心从七岁那年古筝技艺精湛，没什么事就去学了散打，没想到一学就是八年，就是一般的三个十七八岁的男生也顶多和她打成平手。这个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帮人家打抱不平，所以只要是认识她的人都会忌她三分。即使天生有着妩媚生姿的杏眼，也没有几个人敢不怕死地去表白。

　　当然，什么事情都是有例外的，莲心的例外就是叶疏。现在大四的叶疏在音乐学院比莲心大两届，擅长吹箫，他们在同一个老师那里学习魔术表演。莲心仍然是因为没事做，还有尚小宛对独女的宠腻，想要什么都给她买，想学什么都让她学。莲心九岁就开始学魔术，而叶疏则是十二岁才学，可是他的领悟能力惊人，让魔术老师都觉得后生可畏，决定将毕生所学都传给叶小朋友，可是叶小朋友一口回绝，并说学魔术纯粹都是为了莲心。

　　莲心听了，一张可爱的小脸从额头红到耳根，又羞又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脸皮的男生，想动手，却轻易地被叶疏擒住手腕，竟是丝毫力气也使不出。

　　“不如这样吧，从现在开始我不断给你发出关于魔术的挑战，只要你认输，就让我娶你，好不好？”叶疏带着一脸玩味的笑意，他那年十五岁不怀好意地对十三岁的小莲心作出了这样的欠揍表白。

　　“你……你……好！比就比谁怕谁？！”莲心一脸不服气，她知道自己的散打功夫会在叶疏面前完完全全失效，好胜心极强的她也不愿意轻易认输，心里的小鹿怦怦乱撞，莫名竟感到有些小欣喜，只得又低下了羞得通红的脸。

　　“呵呵，乖乖莲宝贝，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说好了，不许反悔噢！”叶疏带着一脸坏笑，看着害羞的莲心，伸出了自己的小指。

　　“哼！谁赢还不一定呢，如果我赢了，你就要彻底消失在我面前！”莲心也不顾有些怔住的叶疏，立即与他拉了勾，便转身跑掉。

　　“稽莲心，这一世，你果真又要如此绝情么？”叶疏的嘴角微微苦笑，凝望着莲心飞奔离去的背影，隐去了刚才眼中的戏谑，浮出了深深的忧伤。“我不会再放你走。”

　　五个月前，叶疏又兴冲冲地跑来给莲心演了个新学的手铐逃脱魔术，莲心检查了半天道具手铐和钥匙也没有找到什么机关，终于有一天偷偷去问魔术老师，还花了大价钱才总算知道了答案。于是上个月，得意洋洋地去找叶疏，叶疏看了她的解法，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莲宝贝还算聪明，要不要给你一个爱的香香当作奖励？”顺势佯作要亲莲心的脸颊，莲心敏捷地请他吃了一个大锅贴，红着脸气哄哄地走了。

　　“亲爱的小莲宝贝，下个月还有新的挑战等着你迎接哦~”叶疏欣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挨了个锅贴，却完全不带有丝毫怒意，莲心头也不回地继续冲出学校。

　　尚莲心仍然在街上慢腾腾地走着，心里盘算着等下次见到叶疏该怎么整他，不过，刚刚那个女的能一下子把那么大的琴给弄没，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近景魔术，一定要好好想想，实在不行就等会儿买通她。她边走边想着解法，也没有注意到街上的人竟然都对一个衣着如此怪异的飘逸女子熟视无睹。

　　这“临时演员”倒也气定神闲不急不徐地跟着莲心一路走回了“碧云小区”，莲心的家在B座五楼，她很快便到了家门口。

　　“你……你确定要进去？”虽然莲心觉得成竹在胸，可是就是没来由地忐忑不安起来，于是结巴地问了一句让自己后悔不迭的话，要是让叶疏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有何不妥么？”那自称“珂雪”的女子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莲心一时窘得语塞，熟练地打开门锁，懊恼道，“没事，进来吧！”

　　珂雪走进房门，四处打量了一番，微微点了点头道，“确是小宛的风致。”她大大方方地在一块羊皮方毯上跪坐下，静静地等着。

　　“珂雪小姐，我看你演技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叶疏那白痴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我给双倍好不好？”莲心是再也沉不住气了，真的是打从心底里佩服眼前这个演技绝对可以轻易拿下奥斯卡金像奖的女人。

　　“莲儿，何出此言？”白衣女子只是轻轻蹙眉，眼里带着一丝疑问却没有波澜，无喜无怒。

　　莲心真的是对她的演技佩服到五体投地，利诱都不行，再这样下去她就不得不用武力威逼了，幸好这时听到洗手间有响动，知道妈妈在家就好。嘿嘿，看我还不让你当场现形。心想间，尚小宛走出了洗手间，朝客厅走来。

　　“小莲，你带朋友回来……啊！小宛见过瑶琴仙子，仙子终于修得……”尚小宛本来笑吟吟的温柔面容，却因为看到这个“临时演员”突然由惊诧转为惶恐又变成欣喜，还对这白衣女子行了恭恭敬敬的古礼，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让莲心再次彻底呆住。

　　“小宛无须多礼，这百年来还多亏得你照顾莲儿，珂雪在此谢过。”白衣女子打断了尚小宛的话，福了福身便算是谢过，淡定的神色丝毫不减。

　　“妈妈！你怎么也和叶疏一起玩恶作剧！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点说清楚！”莲心是彻底急了，她从没在妈妈面前发过脾气，只是这次她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说这白衣女子就是那个什么瑶琴仙子，那她就真的见到神仙了！不仅如此，她还说自己是她的女儿，那就是说……自己也是……这怎么可能？

　　“呃……小莲别急，这件事情……待我慢慢与你道来，你先去煮壶茶来罢，”尚小宛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也没有料到瑶琴仙子会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家里，而且，一看就是来要女儿的。

　　莲心听到妈妈的语气竟忽然变得如此陌生疏离，心下一凉，也不再发脾气，只是静静地走进厨房，她知道接下去要听的故事必定与自己的身世有关，还与仙界有关，甚至还有成百上千年的历史。虽然开始很愤怒、又有些好奇，但是现在已经开始平静而冷漠地接受这个现实。

　　端了三个明代的青花瓷小茶碗和一壶碧螺春茶出来，莲心看到平时处变不惊、笑脸迎人的尚小宛神色担忧却又强装镇定，与一旁的白衣女子“珂雪”的从容冷静相较，简直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倒了三杯茶在矮几上，莲心无言坐在另一侧的奶牛皮小毡上双眼死死盯着尚小宛。尚小宛心虚地不敢看莲心，而珂雪却颇为清闲地坐在一旁，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太虚混沌初开，人皇伏羲氏与女娲……”尚小宛打算开始给莲心扫盲中国神话，顺便拖延拖延时间，好想想自己怎么解释。

　　“说重点，这些我都知道，”莲心冷冷地打断了尚小宛刚刚起头的长篇大论，尚小宛一骇，只得点头，偷瞄了身边的两人，又看向手中的浅口茶碗和茶水，用手指慢慢地摩挲着碗沿。

　　“昔伏羲氏有九女，你娘亲瑶琴仙子珂雪乃人皇伏羲氏与九天玄女女娲氏第五女，常侍昆仑瑶池仙境西王母娘娘身侧。瑶琴仙子得其父伏羲氏亲自传授琴艺，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范，亦被王母娘娘相中，留于身侧。呃……王母娘娘多疑善妒，因而在天生美貌的珂雪仙子颊侧赐了菡萏状白斑……”尚小宛心绪不宁的叙述竟是听着让人觉得怪异，一会文言，一会白话，听到身旁的莲心轻轻抽了口气，不由一顿，又缓缓道来，“珂雪仙子并不十分在意容貌，只是每日钻研琴技、净身修道。瑶池金母娘娘自觉对珂雪仙子有所愧欠，便命她下凡帮助一位琴艺卓绝、品性良贤、心向玄道的隐士升仙，也好让仙子的修为精进。瑶琴仙子奉命下凡，来到三国魏晋时的东海天台山，憩于狐馆，每日习琴静修，等待有缘人来访……”

　　莲心听着听着也有些明白过来，从前只知晓伏羲的九女中有个洛神宓妃，并不知道其它八个的名字和去向，想必世人也不可能这般了解仙界的全部。她知道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这等面相善妒也是可以理解的，也算是一部分女人的秉性，实属常理。但是，哪个女人竟会毫不在意自己的容貌？这瑶琴仙子竟然能够对毁她容貌的王母娘娘毫不介怀？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莲心想着便有些不寒而栗，却又同情地看了一眼眼前一派宁和的白衣女子，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等等，三国时期魏晋的东海天台山？那不是魏末竹林七贤之一的稽康偶得《狐馆遇神》和《广陵散》的地方……”莲心虽然很难接受现在听到的这些事，但是思维还算清晰，突然打断了尚小宛嗫嚅般的叙述，不禁让尚小宛浑身一震，差点将瓷碗中丝毫没有动过的茶水给倒翻了出来，再抬眼看看对面的白衣仙子，如今也应该称为珂雪大仙的女子，只见她眼中竟无一丝波澜，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嗯，稽康……也就是……你爹，”尚小宛强自恢复了一点镇静，却还是断断续续才说完了这句话。

　　“什么！一个一千八百年前的古人是我爸？！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妖怪！”莲心失声叫道。

　　“此言差矣，莲儿，你自然不是什么邪魔歪道，而是半仙。”白衣女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是人话，不再是晦涩诡异的文言辞令，柔柔的语气似有宠腻、又很平静，转而又道，“明日便是你第九世轮回的二八生辰，娘会亲自送你去接受试练。若是顺利通过试练，你便可以得道升天，不再堕入轮回，永生不老。娘亲知晓你笃信黄老易术，了解不少仙界轶事，也继承了你外公，我和你爹在琴技上的天赋异禀，所以此去为娘相信你定会成功。”

　　“原来仙子这么早便修得升入八重沈天，是为了小莲的升仙礼，都是小宛思虑不周竟忘了此等大事，望瑶琴大仙恕罪。”尚小宛说着便跪倒在地。

　　“你说……我是半仙？什么九世轮回？什么升仙礼？不说清楚，我才不会任你们摆布！”莲心气愤地看着面前惶恐的尚小宛和镇定的珂雪仙子，竟没有丝毫畏惧。

　　“小莲，你怎么可以对瑶琴大仙如此无礼，她是你的母亲！”尚小宛伸手拽了拽莲心，却被莲心挣脱了去。

　　“我只有一个妈妈，就是你！我根本不认识她，凭什么要认她……唔……”莲心话语一出，尚小宛冷汗连连，马上捂住了莲心的嘴，看向面前的仍然巍然不动白衣仙子，立马低下头不敢作声，惹得莲心着急得都快沁出泪水。

　　“呵呵，不愧为本仙之女，如此胆识过人，本仙甚是欣慰。莲儿不必如此着急，娘亲知道你经历九世轮回，一时不可能想起千年之前的事，也不急你现在不认我。稍安勿躁，我再说与你听，可好？”珂雪仙子的这番话倒让莲心立时安静了下来，也对眼前的女子有了一丝丝的好感和敬畏。

　　“好，我听你说！”莲心心知此事必要解决，也就愿意凝神静气得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