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死结与末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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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的首映礼如期而至，在此之前，此片导演的各种新闻旧闻在网络上掀起了舆论上的风波，配合上她常常一身黑色且神色冷峻的照片，即使没有明说，但众人都公认这个年轻的导演大约是个凶恶的女人。
不过，这个凶恶的女人却拍出了尤其轻灵温柔的一部片，其镜头语言充满了——这个词这么说出来真是怪怪的——爱意。
电影一结束，在全场的掌声中，宋导演冷硬的气质再次击碎了人们对她莫须有的幻想，她就像一座铁制的雕塑直直地伫在台上，让人担心她的尖刺会不会伤到周围的演员。
她大概在出神，对各种问题的敷衍明显得叫人尴尬。
“宋导有筹备新片的打算吗？”
“啊，没有。”
“宋导对本片票房的预测是多少？”
“不亏就行。”
“宋导，你对之前的风波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
到最后，宋之晴直接说最近因为操劳电影过度精神不佳，提前退场了。
这句话假得让人不忍拆穿，所以宋之晴得以大摇大摆地离开。
可离开也不知道去哪，这部电影，拍的时候以及后期和成片时都还算充实，但到现在，要把它推出去作为文化商品售卖的时候，她产生了一种失去的感觉。
如同一个母亲目送孩子外出谋生。
宋之晴学不会做一个母亲，于是她逃离了这个场景，开着车四处闲逛，从万家灯火逛到灯红酒绿。
想想这部电影，真正自我创造的部分其实不多，就是拍了她和“宋之晴”的故事而已。
意图拯救恶毒女配的厌世少女，和恶毒女配在一起了。
不过它之所以算得上是一个让人快乐的故事，是因为没有拍出后半段：厌世少女自己就是恶毒女配。
太滑稽也太让人不适了。
仿佛走在一条无光的巷道里，阴沉沉的，每一步都加重了压抑。
和那些观众一样，宋之晴也喜欢这前半段快乐的故事，所以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去见过沈未。
她懒得去确认那个重生真假千金故事的真假，反正在她这里比这个世界都要真实得多，宋之晴放弃在这条巷道前行，也无意探索前方是否有光明，她等着昏迷到眼冒金星的那一刻——届时幻境会给予她光明。
可是，同样的，她很寂寞，她枯燥地在熬着时间，熬着自己脆弱的精神。
因为拒绝接受这个世界，宋之晴不愿意给自己留半点余地，原本真实的，她要让它们虚假，原本虚假的，她赐予它们真实。
可是很寂寞。
她远离了她所有的朋友。
叶陌在决定治疗方案的时候会想到这天吗？宋之晴忍不住想，随即咂咂嘴，啊，怎么突然想到她。
她对叶陌的观感很复杂，复杂到在她发现自己不自觉想到她的时候，停下了持续六个小时的闲逛。
宋之晴往车窗外一看，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家电影院附近。
真巧啊，现在各大院线应该上映了吧。
宋之晴把车停好，走进电影院，买了张票，顺带拎了瓶可乐冷手。
她坐在最后一排，没有首映礼上人声喧嚷，彩灯齐放的热闹，宋之晴找回了电影本身的乐趣，看着那些被她刻意还原的光影与人物，她身上那层由疲倦和愤怒的碎屑积累出的硬壳逐渐褪下，假如叶陌在这里，应该会惊觉，这个人回到了叶于欢的状态。
不过，叶陌确实在这里。
她坐在宋之晴的前一排，明明是一部甜蜜的青春片，甚至还带点中二，她却一边看一边哭。
很显眼。
所以宋之晴注意到了她。
这个女人似乎就是来电影院哭的，膝盖上还特意备了一大包纸巾，脚边放了一个袋子，宋之晴瞥了一眼，装了大半。
她稍稍挑眉，心中猜测，失恋了吗？
眉头很快皱紧，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猜测让她直觉性地不悦。
哈，这就是复杂的由来。
宋之晴莫名其妙地对叶陌总有种第六感似的亲近，以及亲近所引发的占有欲。。
如果说这是醒来后的雏鸟心理，可都两年了，雏鸟也该飞了。
好奇怪，她想，很快她的头又开始它疼痛的周期——可恶的药物作用——她也就不再想了。
半撑着头，没有看电影，而是看这个女人哭。
哭得还挺好看的。
电影还没结束，叶陌的纸却提前用完了，她左右为难，一方面快到结局了，这部电影只有结局是她无法预测的，在此之前的情节她都经历过，宋之晴会怎样安排结局，会放出真相还是塑造一个甜蜜而空洞的肥皂泡，她很好奇。
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女人，在多年的社会生活中，叶陌自然而然具备了一些自我形象管理的原则，而哭得涕泪交加离开电影院，怎么想，都不怎么体面。
这时，一只雪白的手解决了她的困扰，手上有一包纸巾，虽然不多，但足以应付接下来的十分钟。
叶陌念及形象，不敢回头，只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还带着哭音。
那只手没动，仍留在她的余光里，透露着一丝熟悉，不，是非常熟悉。
上面的每一根青筋，每一根骨骼的走向，她都曾深切地抚摸和感受过。
虽然是在那场接近现实的梦里。
叶陌豁然回头。
看到了她的故事里的女主角正侧着头，饶有趣味地观察她，在叶陌的视野里，宋之晴褐色瞳仁在影院微弱的灯光下没有吸饱足以让它透亮的光线，呈现出一种杂色的黑。
仿若一个漩涡，要吸入某个人的灵魂。
叶陌脑袋轰隆隆的：“你，你怎么在这？”
“这个问题不应该我问你吗，正在出差的叶医生？”
当面被戳穿谎言自然会让人坐立难安，但叶陌自认在与宋之晴的关系中，所有美好的部分都建设在谎言之上，于是她面不改色：“提前回来了，半夜睡不着，想到你的电影，反正也要看，不如现在。”
宋之晴指了指那堆可观的纸团：“哭成这样？”
叶陌死鸭子嘴硬：“心理医生，共情能力都很强的。”
“哦，这样。”宋之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然后指了下大屏幕，“那你继续。”
叶陌被她这么一打岔，原本激烈的情绪就像断流的河水一样沉入大地，杳然无踪。
电影里，戒指戴在了宋之晴的手上。
哦，是肥皂泡啊，叶陌失望又满足。
当然电影里面，宋之晴不叫宋之晴，毕竟直接把女主角的名字定成自己的是一种近乎嚣张的自恋。
而电影外面，宋之晴也不叫宋之晴，她失去了伪装，也同时失去了资格。
叶陌收拾好东西，把没用的纸还给宋之晴，用道谢作为隐晦的道别后，起身准备离开。
宋之晴也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
叶陌努力不去在意这道过于近的脚步声，但脚步声的主人在她们出了电影院之后开口道：“你开车了吗？”
“没有。”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
“那我走路送你回家。”
似乎是有些不依不饶了。
叶陌回身，捡起自己冷静的面具戴上：“有什么事吗？”
宋之晴眼睫半垂，由于夜晚的黑比她身上的黑更深重，此刻她本人亮丽夺目的容颜没有被她标志性的黑压住，反而像是一颗放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珠宝一样格外让人移不开眼睛。
“没什么，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叶陌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然后在和宋之晴并肩而行的时候，觉得自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连夏夜的风都开始刺骨，几乎是痛苦地走到了楼下。
宋之晴如她所说，仅仅是送她回家，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维持着在叶陌看来十分高深莫测的神情。
折磨即将结束，叶陌松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以非心理医生的状态和宋之晴相处，可在别人送自己回家的时候还摆医生的架子也实在是过于做作了些。
“谢谢你送我到这，晚安。”
“还有，电影很好看。”
今晚的宋之晴奇怪的很，到这份上了，她们除了医患关系也交集，但她看了眼路灯边的树影，仿佛从中得到某个真理，然后说：“我已经半天没吃饭了，很饿。”
叶陌吞了下口水，轻声建议：“那你找个饭店吃吃？”
“我很饿。”宋之晴强调。
叶陌有些抓狂，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不会做饭。”
“没关系，我会。”
于是宋之晴就跟着叶陌进了她的家。
叶陌家里，书很多。
和书差不多多的，是各种各样的娃娃。
看着宋之晴又露出和在电影院里盯着她哭时一模一样的眼神，叶陌头皮发麻。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快步走到冰箱边，打开后一看，里面除了零食就是水果。
叶陌沉默了，拎出里面的几袋泡面和午餐肉，在宋之晴开口之前抢先道：“我不会做饭，家里只有这些了，其他东西都太冷了，这么晚吃对胃不好。”
“这些就行。”
宋之晴接过食物，手指不小心碰到叶陌的，吓得她立马缩了回去。
宋之晴诧异地看向她，叶陌微笑着忽视宋之晴的视线，嘴上道：“我给你去切点水果。”
但没有拿水果就走了。
又回来拿。
“哈哈哈。”
叶陌尬笑着从还站在冰箱边的宋之晴身旁越过去，一手抱了个西瓜，一手抓了两个火龙果坚强地走去了厨房。
当然，一背过身，她就非常想要躲起来。
宋之晴她，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啊！
宋之晴她，的确看出来了什么。
比如，叶陌走路姿势也和“宋之晴”很像啊。
短短半个月，就发现三处相似，那为什么之前两年都没有发现呢？
宋之晴低眉沉思。
然后她自以为想到了答案。
厨房里，宋之晴在煮面，叶陌在切水果，水蒸气雾腾腾地笼在两人之间，在这个当口，宋之晴说：“你是不是在故意模仿宋之晴？”
她声音平静得仿佛不是在揭穿一场居心叵测的欺骗，而是在宣扬世界终将走向末日的教义：“叶医生，剑走偏峰也不是这么走的，况且，我不建议你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
刀在话语间划破了叶陌的手，血流了出来，红色，但在同样红色的西瓜瓤和红心火龙果中间倒也十分相称，叶陌按住伤口，嘴角无力地垂下。
她尽力控制自己的眼角肌肉，啊，说实话眼角肌肉是能够控制的吗？算了，没什么关系，只是千万不能哭就是了。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万一宋之晴又问她为什么哭得像“宋之晴”怎么办。
叶陌努力提醒自己，她是病人，而且是我的病人，所以不要生气。
“我不当你的主治医生了。”
好了，叶陌的死结打开了。
宋之晴的世界也走向了末日。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死结与末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