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身份与名字 ...
-
C市地处内陆，经济发展迟缓，和它的经济发展迟缓同样有名受人诟病的，还有它的重男轻女风俗，这里的女性文盲率要比男性高百分之十几，在义务教育普及的今天，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不过，今年，一个著名女性企业家和一个著名女性慈善家来到了这里。
据说她们要在这里办学校，女孩上学就给钱的学校。
这两个人是沈未和上官纤纤。
在一栋刚落成没多久的校舍内，沈未接完了一个电话后，素来也不怎么讲究表情管理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她下了个微博，看了全视频后，愤怒被稍稍平息下来一些，至少她能够把这件事告诉上官纤纤而不用担心会影响到她的情绪了。
沈未告完状后，愤愤不平地补充道：“宋之晴怎么阴魂不散啊......”
话没说完，上官纤纤一个眼风扫过去，她立马就闭上了嘴。
上官纤纤对此倒没什么感觉，这些年忙着和各方斡旋，对于这种舆论上的小打小闹她已经不放在眼里，只有沈未还把自己当作那个上官家高傲凛然的大小姐，但念及自己那个朋友，上官纤纤还是叹了口气，打了个电话给她。
“喂，欢欢，你看看微博热搜。”
“没什么，我不觉得冒犯，不过，你还是什么都没和她说吗？”
“可你也是宋之晴。”
“算了，你既然坚持，那就随你吧，但我觉得，宋之晴不一定会不喜欢现实的你。”
挂断电话后，上官纤纤回忆起半年前叶于欢来找自己录入人物数据的那天——是的，那天，叶陌还叫叶于欢。
但回国定居之后，她就改了名字。
叶陌，陌生人的陌，她总是在提醒自己注意距离。
因为她不可避免地要靠近宋之晴，她要救宋之晴，哪怕她们几乎算得上是素不相识，但她看着那些数据的样子，比看到她的博士毕业证书还开心。
这个和她在国外相见恨晚的朋友，在感情上比她在学术上还要固执，上官这几年对此深有感触，但又不得不看着她对方深陷，毕竟——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打着电话号令自己部下赶紧压热搜的女人——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这边，目送宋之晴离开的叶陌继续吃着自己的那块蛋糕，缓慢而笃定，就像她面对宋之晴的态度。
但宋之晴，她径直越过了她。
两年间，宋之晴一直在疯狂地追忆她梦中的“宋之晴”，她还是像当年自己向她表白时那样，从来没有真正地把她看进眼里。
叶陌一口口把蛋糕吃完，结账时收银员和她说之前那位小姐已经付过了。
啊，自己打电话那会吗？
叶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沿着宋之晴刚刚离开的路径走出门去。
回到家后不久，父母打来电话，他们看上去精神矍铄，背景里的阿尔卑斯山漂亮得像是画片，这两位在她远赴国外求学的时候就声称要过自由的下半辈子，背着包就去环球旅行了，到现在她都已经回国了，他们还在全球各地四处写生，感受流浪艺术家的生活。
父亲叶储接通视频后，凑近镜头看了好几眼，皱眉道“囡囡，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啊，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母亲司真附和：“下巴都尖了。”
叶陌摸摸自己的脸，肉的确少了些，这段时间宋之晴忙着拍电影，她们很久没见，大概是食欲有些下降吧。
不过当然不能这么说出来。
叶陌扯出一个欢快的笑来：“没啊，就是这个app它摄像头自带美颜，把我给照瘦了。”
叶家父母面色狐疑，但这些现代科技他们又确实不是很懂，他们更懂手里的画笔和颜料，只能暂时就此放过。
互相交代了一下近况后，叶储看着屏幕里自己二人没有变化的五官，识破了女儿的谎言，突然开口道：“那个姓宋的小姑娘，你把她治好了就放下她吧，都这么多年了，没必要再这么空耗着，你总要换个有可能的人去喜欢，囡囡。”
这样的话，父亲这段时间说过好几次，毕竟她和宋之晴之间的交集根本就没法瞒过父母，她为了宋之晴连名字和研究方向一起改了，这么大的事，虽然没有和父母怎么商量过，但后期还是要报备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对宋之晴的印象并不好。
每次谈及这个话题，叶陌都顾左右而言他地糊弄过去，但今天，也许是刚刚和宋之晴进行了一场并不成功的谈话的缘故，叶陌努力维持的冷静外表在父母面前崩塌了。
我怎么可能放下嘛！
不管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暗恋者，到现在这个程度，根本就是放不下的啊，我就根本看不得她那么孤独的样子。
更别说，其中还有我的原因。
因为我的离开，她才不得不孤独。
因为我的谎言，我才不得不离开。
委屈像浪潮似的涌起，眼泪飞快地冒了出来。
叶陌一边抽噎一边说：“我没有治好她。”
“我让她更痛苦了。”
“如果我当初不唤醒她，她就不会这么痛苦。”
“她都不爱笑了，笑起来都是怪怪的，还不如不笑，但她是叶于欢的时候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
“高中的时候也只是装坏而已。”
“呜呜呜我现在.......让......让她变得很糟糕。”
叶储和司真在屏幕的那头急得不行，手不住地点着屏幕，恨不得能穿过网线来抱抱自己的女儿。
“哎呦，别哭。”
“我们不说了，你想怎么治怎么治。”
哭了整整半个小时，叶陌才停了下来，看女儿哭得脸都红了，司真放松地呼了口气，经岁月磨砺的秀丽容颜透出无奈：“这怎么，小时候爱哭，快三十岁了还这么爱哭。”
叶陌从那阵情绪里缓过来，现在也觉得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储啧了一声，刚刚叶陌哭哭啼啼地把宋之晴的近况给描述了一遍，以他直男式大开大合的思维来看，他觉得这两个人真的是自找折磨。
宋之晴爱自己闺女爱的要死要活，自己的闺女也爱得半死不活，可这两人，一个把自己的过去捂得严严实实，宁可被机器里度过余生也不愿意好好观察一下自己周围，一个把自己的身份藏得密不透风，从名字到性格全都装得像模像样。
何必呢？
直接说开不行吗？
叶储语重心长地道：“你不是在那个虚拟世界里和她谈了一场恋爱吗？这说明你们两个灵魂上是契合的，你把真相告诉她，这样你们两个都不会这么痛苦了。”
说起这事，叶陌又想哭了。
“她......一点都没有认出我。”
“她还很讨厌我。”
“就像以前一样。”
“如果我告诉她我就是她的宋之晴，我担心她会认知崩溃又去自杀，有过这样的案例，我不敢赌。”
叶储被这些儿女情长的心思搞得头疼，叶陌基于心理学的预判他也不懂，想当初他和司真可是一见钟情水到渠成的，哪有这么多幺蛾子。叶储急忙对自己博学多识的妻子投以求助的眼神，希望她能给女儿出个主意，结果司真只是嘱咐叶陌要注意身体，早点睡觉，有什么事就和他们说。
半点情感建议都没有提。
叶储不解，司真下巴一昂，颇有老年酷girl的风度，淡然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她们自己去折腾吧。”
“我们收拾收拾回国，别玩了，再玩下次女儿哭成这样还是干着急。”
过了几秒，想起刚刚女儿痛哭流涕的那一幕，司真好笑地道：“真的是给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今天囡囡哭得比那次让她读幼儿园还起劲。”
被母亲背地里嘲笑的叶陌当然也有丢脸的自知之明。
但因为在父母面前丢惯了脸，她很快就调节好了心态。
睡觉是没有办法睡的，宋之晴今天的那个状态，还有她手腕上鲜嫩的刀疤都让她无法入眠，她努力想静下心来做出一个更好的治疗方案，然而在枯坐了二十分钟后，她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什么都干不了。
还是很伤心。
宋之晴认不出自己很伤心。
看到宋之晴的名字又和上官纤纤连在一起很伤心。
宋之晴伤心也让人伤心。
该怎么办呢？
一切都团团绕绕地围成了一个死结。
死结当然可以用暴力手段打开，但她没有大刀阔斧的底气，这底气必须是来自宋之晴的喜欢。
告诉宋之晴自己是她的“宋之晴”并不能解决问题，在虚拟世界中她靠着披上一层厚厚的伪装来得到宋之晴的喜欢。
然而到了现实世界，她不再是类似上帝的角色，没有办法把自己变成宋之晴会必然喜欢的样子，留下来的，是一个早已被拒绝过的叶于欢。
宋之晴甚至不记得她记忆中也出现过一个叶于欢。
叶陌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她知道在刻意谋求的情况下，一个人甚至能爱上她的杀父仇人。
宋之晴对她的爱就是她刻意谋求的结果。
不管是故意设定成她喜欢的外表，掩盖自己书呆子的气质，抑或是占用她的身份和名字并且出现在她身边，都不能说自己没有希望她能喜欢我的心思在的。
即使她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一个讨人喜欢的形象会更容易在陪伴中打开宋之晴的心防，让她提起对世界的信任。
但那又怎样呢？白色的谎言也是谎言，何况她还不是纯白色。
叶陌关掉电脑，蒙蒙夜色被挡在一墙之隔的世界外。
她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喃喃道：“就不该把世界破碎的时机设定在宋之晴自我意识最丰沛的时刻，都还没有结婚呢……”
“过家家都能结婚……”
当时那个戒指离自己只有不到三十厘米，然后她就被自己设定的电流给电醒了。
在线路繁多的主控室，谁也不知道据说正不舍昼夜地监控数据的叶医生自己头上也连接了一台仪器。
如果自己醒来，那就代表一周内，宋之晴的意识将恢复清醒。
在等待的三天里，叶陌每晚都梦到那个戒指，每一晚，那个戒指都距离自己不到三十厘米。
然而到宋之晴真正醒来的时候，她用那样陌生而受伤的眼神看着自己，叶陌一下子就醒了。
啊，这是另一个世界了呢。
不过，叶陌拍拍脑袋，止住这些无休止的追忆和感伤，现在比这些更要紧的是，只剩三年了。
她该怎么面对这个赌约？
叶陌把头发盘起抓至脑后，紧紧抿唇，拿过镜子。
可恶，一点都不像！
难不成，陪宋之晴再进去一次？
如果是用“宋之晴”的脸对她说明真相，她应该会比较容易接受的吧。
叶陌又看了一眼镜子，决定就这么做好了。
反正宋之晴她一直不配合，那我就只能走后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