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迁徙录》余伟文

2、网络

　　或许，在我们遇到某个人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孤单是什么滋味，她在我们的心里种下了一朵花后离去，却没有听到花开的声音。

　　秋雨泽在那件事情之后变得乖了许多，虽然也一度在几个学校间转折，终归也顺利步入初中，现在无论是因为开游戏厅而被众星拱月，或被人排挤还是投以异样的眼光，都已经慢慢习惯。

　　秋雨泽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秋娅凤渐渐发现游戏厅的生意没有往日红火，在一阵子的痛定思痛后，她毅然地在游戏厅对门开了家网吧。

　　秋雨泽在不知不觉中步入叛逆期，对着镜子总觉得自己别扭，好像非得长出三头六臂犄角翅膀什么的才称心如意，于是懒得花时间与人交流，更多的时间听歌和沉默。

　　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周杰伦，墙壁上挂满了他的海报，照片和粘贴画也密密麻麻，简直像井井有条的军队占据着房间。可是问题是秋娅凤从不心甘情愿为他买与学习无关的东西，秋雨泽就只有在许多个清晨饿着肚子，数着胃发出的痉挛声，攒钱去买唱片。

　　他小心翼翼地把唱片堆在抽屉里，并在上面放几本教科书作掩饰，只是看着它们安静整齐地排列着，脸上就绽放出快乐纯真的笑，如同拥有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开心。每天放学后，秋雨泽动作优雅地关上房门，像进入什么神圣的场所般兴奋，熄掉所有的灯，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孤独和隔绝，少年渴求着安全感和骄傲的孤独，嗜血般享受着浑厚暗香的黑暗。他常常尸体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心中希冀着如果能永远这样的孤独和寂静多好，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你的学习成绩，不会拿你出去和人攀比，不会有拮据的生活，不会有自以为是的家伙肆意标榜自己，喜欢的女生不会被别人逗得花枝乱颤，可以得到这完整的自尊。

　　血液携带着跳跃的音符流窜全身，丰盛的思绪如同气流般涌向天空，撕开头顶的天窗，在黑暗的天空之中腾升成魔鬼的笑脸，在这黑暗之中他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秋娅凤虽然对他愤愤不满，但在几次消灭打击偶像策略失败后也无能为力。

　　几个壮硕而雪白的赤裸身影“扑通”“扑通”跳入河中，初二冗长的夏天又开始了。这个夏天变得十分特别，因为他在周杰伦的中文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天恢恢的女生。

　　像有块巨大的磁铁悬浮在空气中的某处，强烈地吸引着彼此的心脏，让人的情绪躁动不安，秋雨泽的额头流着汗，也无暇去擦干了，网络使两人得以紧紧地吸附在一起。

　　他们如饥似渴地交谈，倾听的时候也全神贯注，有的时候每句话都小心谨慎斟字酌句，尽其所能地为对方设身处地，有的时候也说些口是心非的笑话，避开对方的软肋。他闭塞孤独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慰藉，想必对方也是一样，寻求到值得交谈的对象，不再固执地相信只有孤独才是逃避现实世界的唯一通道。

　　两人刚开始认识的时候是论坛里，天恢恢经常扛不住他人调侃就撂下一句，操，你个龟儿子。

　　秋雨泽当时和她站在同一战线，可是事后还是捉摸不定鼓起勇气问：“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是女生。”

　　“不可能吧。”

　　“我是女生！”

　　“你肯定是个男的。”

　　“人家本来就是女生嘛。”

　　“哇，死人妖！”

　　“这样吧，有本事下次我们去网吧视频，到时候就可以证明一切了。”

　　“切，我才不视频。”

　　“你个日本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而已。”

　　“其实我也不喜欢。”

　　“身体只是装灵魂的空房子。”

　　“有罪吧你，瓜娃子。”

　　初三的时候两人开始通信，因为网络的不真实性，在世界的眼中和网友通信是愚蠢而可耻的，所以他像背着世界做着什么神秘的勾当般小心地隐藏着和她通信的轨迹，出卖着身边所有的人而去相信她，并坚定地相信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身边的那群家伙太不可信，所以才像藏尸一样把秘密埋进土里，合上土后再用脚用力地踏平，最后放两块石头在上面做掩饰。

　　早上6点晨读的时间，他就埋头在朗读所制造的混乱声潮中，一笔一划地写着想说给她听的话，也会写些勉励自己的话，因为毕竟是做着不为人知的勾当，所以写在哪里都觉得不妥，又害怕会有人偷看，于是谨慎地用拼音的首写，英文单词，数字加起来排列，做成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密码。可是这件事的结果就是，最后连自己也看不懂自己当时写的是什么，为了掩饰自己的愚蠢，秋雨泽就这样向天恢恢解释：“女人和孩子可以粗心，男人不行！”

　　秋雨泽终于初中毕业，激情也持续地被消耗着，夏天结束的时候快得像荡向天空的氢气球，转眼就不知踪迹。

　　在这空气温热的尾稍，秋天正准备大张旗鼓地收复失地，秋雨泽低头扒完碗里的饭粒，抿着左边的嘴角，微微皱眉地望着窗外出神，抽油烟机发着声响，窗口外是夏末黄昏的苍穹和了无生趣的树枝。他望着这一沉不变的景色，脑中思索着自己的人生大事。从小到大都没有向母亲提过什么要求，一次也没有吧，绝对有资格说点什么，任性一次。

　　好吧，这种无怨无悔又卑微平凡的人生也可以延续，像树林中央的一道公路般无休无止的绵长，没有尽头。任凭怎么样都好，只需要满足我的这个要求！

　　他下完决心，忽然间鼓起了勇气，准备将心中所想向母亲道出。

　　秋雨泽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再望向窗外才发现，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变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