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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兵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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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踟蹰了一日,她才拿起纸笔,修书一封给周渊。
行宫虽不如皇宫,但却仍比东宫大,从前时候有太子妃,太子妃之上有太子、陛下,乃至几位宫嫔。
如今这偌大的行宫好像就只剩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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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怜洲与周渊约在了行宫正门旁的梅园。
月夜下幽香的梅园,地上还覆着一层白雪。
连日飘雪骤停,只觉乍冷,周渊靠在一颗白梅旁,手上拿着那简短的两页花笺,蹙眉翻看。
他堪堪扬起的嘴角,被远处传来的踏雪声压下。
“有甚急事,不能等到明日?”
云怜洲拿着宫灯停在原地,四周不见人影,却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着实吓人,令她险些滑倒。
周渊踏着雪,从正前方走来,在不远处站定,一直凝视着她。
他今日身着银白色的披风。他虽是将军,却是南齐少有的儒将,平日里作读书人打扮,只是身量高大。
“师父……”
“勿要再如此相称。”
“周将军,虎符给你。”
月明星稀的初冬寒夜,怜洲趁着月光把那件黯淡的金银合锭递到了他手上。
他却不接。眸中似有诧异之色。
“谁许你拿这个?”这话里含着愠怒。
“……师,周将军不是想要这个吗?”云怜洲怯怯的。
“自会有人拿出来。”
云怜洲黯然低头,“妾自知己身卑微,将军就当是小太孙所赐吧。”
气氛又冷下来,四下无人,云怜洲捏着手上的兵符有些为难,只好再递一次:“周将军……”
周渊只冷着脸,月光下的他立在那儿,不怒自威。
她素来怕他,不知怎么办才好,这几天又实在动荡,她怕的很,晚上做梦都是惊愕连连,此刻又做不好这桩小事,。
她几欲放弃。
矜贵的声音这才响起,似乎叹了口气:“拿来吧。”
斗转星移,天上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遮了月光,一时骤冷,像是又要落雪了。
周渊看了看天色:“日后不许约在这样的时辰。”
云怜洲向来不爱狐裘之类的华贵衣衫,且小时候她也没有,入了东宫就穿不惯了。今日她只穿了续了棉花的厚披风,是翠梅的水绿色。
“嗯。”她恭顺点头。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此情此景,周渊吟出这一句来,“又是为了这诗,约在此处?”
云怜洲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想轻笑一下,却因这几日的忧思张皇而不能。往事再上心头,小时候她在周府练字,似乎最爱练这一句,有时候一连几日、数百张纸上,便只有这一句。
是她四五岁上就背到的,那时候看着已经七八岁就会骑马的、英姿飒爽的长姐,面对祖母和众人的冷待,她也愿如梅花,找个小小的墙角独生。
“您果然是大齐少有的文武双全之人,”她轻呵出的气,在月光下瞬间化作白雾散去,“周将军,如今大齐怎么办呢?”
还好有他在,大齐遭此危难,实在令人害怕。
这两日在行宫,她总梦见死去的父兄,还有未归的长姐。也梦见自己和小太孙还有满朝文武身首异处,大齐的黎民血流成河……
周渊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不在意般,声音却十分沉稳:“大齐还是大齐,该如何便要如何。”
“那……那将军就快些把太子殿下寻回来吧,” 云怜洲这回弯了弯嘴角,顺利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仿佛又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寄托。
“今日夜间相约实在有损你的名誉,都是他们不信你,可我信!”
“嗯。”周渊轻应。
“我信将军一定能把殿下救回来,大齐就要靠您一人了。”
他听了她这话,像是并没有多大触动,只轻轻点头,道了一声告辞。
怜洲便在马车上猜了一路:他究竟是气赐他兵符在不为人知的夜间,有损他素来威武的形象?还是气赐他兵符的是她,更辱没他素来的忠名?
大齐的战神,去救驾,却不能光明正大的拿了兵符去……
至腊月初一这日,大战前撤离南都的平民、商贩、奴仆们,才终于到了到了玉城,他们没有马车,仅靠双脚,足足走了八日。
云怜洲亲自去城外接回了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云糕,原本云府里跟她的丫头有两个,云条在她十五岁那年发热故去了。
“脚都肿了,真苦了你……”
云糕却天生乐观,一脸顽强的笑意:“没事儿,找着小姐就找着家了。”
她们相拥叹息一阵,所说的无非还是这些日子的国破家亡,不安,惶恐……
“小姐,你说咱们大齐还有救吗?”南齐如今显而易见的节节败退,
约隔了两日,陛下还是未醒,周渊调动南部三城兵马的消息传来,除了范章之外另有十余人纷纷反对,朝臣们在前殿吵嚷的声音,云怜洲有时在东后殿都听的见。
但正如左右丞相所料,文臣们吵也吵不出个结果。
“明儿,你说……周将军几日能把你父王救回来呢?”
她心里不安,但后妃不能干政,从小熟背三从四德的她,宁愿一句也不问朝臣。
小太孙再聪慧,到底还是小,她也不指望他能说些什么。
“但愿你父王能快些归来,稳定朝堂。”她倍感焦心,陛下年事已高,即便醒来,朝堂也不能安定。
“父王归来就能稳定朝堂了么?”小太孙不以为然的摇头晃脑,“他平日里也没有多厉害,如今自己回不来还要派人去找。”
“莫乱讲。”怜洲斥他。
未嫁从父,即嫁从夫,夫死从子,虽然还未嫁,云怜洲却不许旁人质疑太子殿下。
行宫里的宫人不常得见天颜,宫女们也不像以往东宫里的那样,她们没有经历过世代流传的争宠斗心,只知道伺候主子以求拿了银饷、回家团圆。
云怜洲住进来后,从未有过什么珠宝华裙,只有些常穿的衣裳,还是上回在雨水中泡了的,趁着天晴洗净晾干了。
宫女们都说:“良娣娘娘真够俭省的。”
怜洲还日日带着小太孙读书习字,每日晨起都要领他念一遍:国破山河在……
几天过去,宫人们都很动容,渐渐的也开始敬服她。
然而朝堂上却很不太平,她虽在深宫,却能听得见流言纷纷:
太子妃是北国公主,却是咱们南国的叛国贼,小太孙也便是贼子了。
这日,东殿外有人赶来高声唾骂。
“从古到今,竟有将嫡子皇孙改为庶子者,真天所罕见也——”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卑贱妖女,你窃了兵符还不够,竟要与周渊同谋,独揽皇孙——”
“庶出便是庶出!你嫡姐为国出征,云家满门忠烈,你安敢如此——”
来人是陛下的亲弟宣王,和堂弟益王。他们身份尊贵,行宫自然没人敢拦他。
起因是礼部尚书近日提议,要将太孙记在云良娣名下,云相的门生遍布半个朝堂,多有同意者。
“明儿,云娘娘知道嫡庶有别,不敢有这个意思的。”她在屋内解释给小太孙听。
他们来的突然,气势汹汹。
骂的实在难听,里头的宫人们听得战栗阵阵。
此事也惊动了城外军营中的周渊,他纵马疾驰赶来,刚进了后殿,却瞧见她已独自走出来见人。
云怜洲从里头出来,恭敬的朝两位王爷行了礼,端庄柔顺,与她曾流芳南都的美名相符。
“皇叔,太子妃已死了,太孙正痛哭不止,欲召礼部为其母发丧。”
宣王愣住,又见她颇规矩,一时忘了高声:“死了?你瞎扯什么?”
“妾不敢乱说,昨日殿下飞鸽传书,言说太子妃姐姐与他同行之中染病,不幸薨逝。如此也算殉国,皇叔是族中长辈,还望为姐姐的丧仪督办一二……”
她说的伤心,又只字不提记名之事,殿内还真传出小太孙嚎啕的哭声。
二人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收敛了心思。
周渊在远处看见这一番,眉间舒展开来,并未久留,转身即走了。
三日后,左右丞相按她此法,为太子妃发了丧,二人齐赞她聪慧。
“那宣王大闹一场,是唯恐天下不知太子妃的丑闻,还要将太孙牵扯进去,其心思实在歹毒。”
“是啊,娘娘此法是救了太孙啊。娘娘不愧是云家后人,陛下当年亲自为太子聘下云家女,真乃英明决断。”
云怜洲自然高兴,却谦虚不敢受功,且心有余悸:“情急之策罢了,但愿太子妃莫要再回来。”
此番事过,行宫挂白吊花,前朝也算安静肃穆了几日。
云怜洲带着一众宫人们,日日在后殿祈福。
她越来越盼着大齐能赶快好起来,盼着太子能归来,圣上醒来,一起重振河山。
晚上做的梦也都是好梦了。
直到一个太监总管跌跌撞撞的跑到内殿,跪在她面前气喘不停,闯破了连日来的平静:“娘娘!启禀良娣娘娘……”
“怎么了?慢些说。”
“周将军,周将军他反了……”
哐当一声,桌上的砚台被她的长袖扫落,连她自己也被惊了一下。
“你怎么能这样胡说?”
一旁太孙的乳娘嬷嬷上来呵斥:“哪里来的奴才,再敢胡扯即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奴才不敢啊,不信你去瞧瞧,周渊将军带着队伍进城,命人端了三个托盘到前殿,还召集了群臣前来观赏。那盘子里装了……”老太监有些犹疑的看了看一旁的小太孙。
“装了什么?”云怜洲急切问,又把小太孙拉过来抱在怀里,“太孙殿下没什么听不得的。”
“装了……那盘子里分装了三个人头,一为武羊城太守的,还有两个是阙城总兵和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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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严严,云怜洲只着几层薄衫从东殿里跑了出去。她让乳娘把太孙藏好,自己却来寻前殿的刀光剑影。
“良娣娘娘,你才这样小的年岁……何不与我等一起躲藏啊……”那个太监还在身后大喊。
云怜洲只顾向前跑。她赶到的时候,殿内似乎已经歇了。
她看见益王倒在一阵血泊之中。
分明前几日才和她高声对骂的人,今日就死了。
“……周,周将军?”
周渊手中确实拿着剑,衣衫还溅了血。他立在阶梯之上,若是在昔日的南都,那里便离皇位很近了。
赶来的文武群臣们并不多,大约有二十几个,如今都噤如寒蝉,间或有几个恐惧发抖的,大多数人都是一副绝望之态。
这种时候,他们有的看见云家女进来,都慌忙以眼神示意她出去。
然而周渊手下却有个很长眼色的小将军:
“启禀良娣娘娘,武羊城太守赵绥谋反,连结南部三城兵马,如今已被将军平叛。”
“……是,是如此啊?”怜洲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她以为没有人会回答她,可周渊竟然亲自走下台阶:“确是如此。”
他甚至还像从前一样,行了个臣子礼。
云怜洲怔怔的,这般场合,她实在是无法不怕。地上一滩滩的血迹,还有益王的惨状,让她恐惧的想要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