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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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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快撤!”
“护驾!护驾!”
阴天寒夜,漫天飞雪伴着雨水,在呼啸的寒风里都化作利刃,刮得人满脸通红。
万千的士兵嚎叫着,在接近西江北岸的河滩上,既有胜利者越战越勇的喧嚣,也有惨败者狼狈逃窜。
南都破了,大齐的皇族坐在一辆马车上,年轻力壮者都在外面厮杀,里面只有三个老弱妇孺。
“护驾!护驾……”北梁的兵鲁紧追不舍,刀光血影之中,人人皆以保命为先。
云怜洲已经被冻的瑟瑟发抖,唇齿打颤,哪怕声嘶力竭,呼喊声依旧被淹没在嘈杂中。
终于,在一些将要被雨雪扑灭的火光之中,她看见一队南齐的军马。
“将军!将军!天子在此,快护驾啊——”
“将……师父?”来到近处,云怜洲看清了为首的那位,喉咙忽然梗了一下,呼喊化作一声微不可察的呢喃。
身姿挺拔的将军紧勒缰绳,在马上漠然又威严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手持利刃,砍下了几个追兵的头颅。
“天子安在?”大将军周渊问。
“在,在这里。”她已将身子缩了回去,隔着车帘答。
风雪飘动的车帘间隙里,周渊窥见他十七岁就被绑入东宫的小姑娘。
“照看好天子,末将去去便回。”
“好……”
马车继续飞快的向前走。
云怜洲愣着神攥紧自己冰凉的双手,再不敢撩动帘布。
“云娘娘,你怎么了?”三岁的太孙触到她的手,发觉没有自己的暖和,又将两只小手都包上去。
“没什么,明儿冷么?”
“不冷,”小太孙好像从小就有临危不惧的气质,“刚刚那个救我们的是谁啊?”
“我师父。”
“娘娘怕他?”
“……嗯,有一回我不听话,惹他生气了。”
“他是将军么?”
“他,他先前是王爷,被文臣弹劾了。”
“哦……”小太孙似懂非懂。
“明儿,国破家亡之时,你该伤心的。”
云怜洲把孩子拉过来抱紧在怀里,外头的动静仿佛没那么可怕了。
大军要渡西江,离此最近的桥尚有十余里,只能以船而渡。他们被请下马车,赶到了一简陋的小船上。
“小心陛下,莫让陛下沾了雨水!”
“快!动作要快!”几个将领指挥着。
南朝如此的狼狈,是大齐开国三百年来的头一遭。
云怜洲站在冰天雪地里,吃力的抱着太孙,任由雨水打在脸上,难掩心中的慌张与悲切。
“云良娣,您与太孙上船吧。”
“好,”她不住回望身后,“太子殿下呢?周将军他们在哪儿?”
“禀良娣,太子殿下与诸位将军断后,特命末将等护送陛下。”
“良娣快快与小太孙上船吧,耽误不得!”
一阵混乱之中,她带着小太孙跌跌撞撞的渡了西江。
几乎到了天明,前头来了一支新的队伍,声势浩大,打杀声终于变成了寂寂的马蹄声,与车轨声。
直至玉城,太守刘印,携兵马都统等文武官员接驾。
“老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臣等恭迎陛下——”
众臣高呼万岁,云怜洲烟眉微蹙,拉着小太孙从马车上下来了。
十七岁的少女肌肤雪白,被雨水打湿的发丝搭在背上,身量纤纤,楚腰盈盈。
举手投足之间,有书香世家的书卷气,太子良娣的装束更使她添了几分温婉,还隐约泛着战乱中的忧伤。
传闻之中,相府二小姐和郎艳独绝的太子殿下是一对苦苦相恋的青梅竹马。
二小姐性情才学俱佳,但出身卑微,亲姨娘乃是秦淮一妓女,因此不配嫁太子。太子却也以身许国,年少之时便娶了北国的公主,郁郁不爱。
一月之前,二人才得以终成眷属,据说是太子跪求陛下亲旨,聘为良娣。
只是刚定了亲,南北战事如火如荼的爆发,天下大乱,举国危难之时,太子亲自上了沙场。
太孙年幼,皇室无人,陛下病重之时又下一道圣旨,直接将未完婚的她接进东宫。
“明儿,让众卿免礼平身。”云怜洲俯在太孙的耳边轻声。
“众卿--免礼平身。”
“谢太孙。”众人高呼。
云怜洲克制住自己的寒战,规矩地朝群臣回了一礼:“陛下染了风寒,还请太守速速安顿吧。”
“是——”玉城太守恭敬答。
玉城的行宫早就修的不小了,银丝碳烧出融融暖意,让人几乎忘怀了方才。
怜洲望着窗外出神,想起一月前,太子妃私逃回北国时,祖母来信训斥,说太子妃应是窃走了重要的军情,而她身在东宫却不能察觉。
果不其然,不出冬月北梁便打过来了。
行宫的床榻铺的比东宫还软,碳味也是她不习惯的核桃木味道,夜里让人难以入眠。
月上中天,外头有宫人急急来报:
“启禀太孙、良娣娘娘,大将军周渊还朝,欲奏见陛下。”
怜洲从入了这宫里,就是个端庄贤淑的良娣,行动举止规矩唯诺,说话大气也不喘,此刻宫人们见她快步走出来还有些许不适应。
“都回来了么?”
“周将军说太子殿下未归,请太孙召群臣于前殿议事。”
“好,那我……”
她回去轻轻摇醒小太孙:“明儿,咱们得去见周将军。”
换上了宫人奉上的宫装。
太监总管备好了轿辇,她与小太孙同乘。
行宫主殿。
朝臣们还未到,眼见风尘仆仆的那个人孤立在那里。
云怜洲缓缓跨进内殿。
周渊似有所感的转身,见她一步一步从门外走过来,有些泪珠洒在殿内的毯毡上。
他瞬间脸色又冷了几分:“遇事若哭,那往后多的是哭处。”
云怜洲慌乱的擦了擦泪,挤出一个笑来:“……您可算回来了。”
一直仰头瞧着的小太孙摇了摇云怜洲的手,于是她难掩欣喜的把孩子牵到前头:“明儿,这是周将军。”
眼前的三岁孩童肤白唇红,倒是承袭了太子那人人称道的相貌。
周渊颇为自然的站远了一些,十分守礼的大拜下去:
“末将叩见太孙、良娣娘娘。”
“快,快起来。”云怜洲错愣,连忙伸手去扶。
周渊却皱眉拂开:“礼不可废。”
她手足无措,只得低头站到一边去。
一旁还有几位一道来的将军,云怜洲大约认得一位姓白的小将,从前在周府打过几回照面。
“……太,太子殿下未归么?”她还带着哭腔。
“是臣救驾不利,”周渊抢着回话。
他语气生硬,云怜洲瞬间不敢再开口了。
白小将军似是同情,好心答她:“昨夜至今搜寻数个时辰,据臣猜想,太子殿下应是在某个临近的大桥渡了江,往西南去了。”
“西南……那要怎样救他……
话未完,朝臣们陆续到了。
他们互相拥簇着过来行礼。
云怜洲悄悄把小太孙推到前头,自己只安静侧着身,露出恬淡的微笑,一一回礼。
她生的太娇美,在这殿里黑压压的着朝服的臣子们之间太过突兀,略年轻些的臣子们都不敢抬头。
众人开始论事,她只默默不语,国难当头,若是长姐在就好了,云家就剩她一个,她有些怕……
“荒唐!殿下未归,周将军觊觎虎符,是何道理?”
“周将军屡次为国建功、匡扶社稷……”
“谁人不知他周渊被罢了世袭王爵,一直怀恨在心!”
他们吵的不可开交,云怜洲无措的拉着小太孙的手,她向来知道时任太子太傅范章与师父不对付,此刻骂的最高声的那个便是他。
其余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若无兵符,仅凭我本部兵马不足搜寻殿下所踪。”周渊举目四处,扫视群臣,也瞟到了她。
云怜洲不自觉点了点头,觉得这话有道理。而且她是信周渊的,不单单是因为先前那三二年的师徒情分,周将军是大齐的战神,如今不信他信谁呢?
“哈哈?你本部兵马三万还不够?!”
范太傅忽然高声,也斜睨了她一眼,因她是云家女,众臣子对她都还算客气,只他眼神凶恶,云怜洲给他吓了一跳。
小太孙仰头望了一眼她的神情,而后攥紧了她的手:“本太孙要赐虎符,谁敢拦着?!”
那范章一听这话,不看太孙,只瞪着她。而后像是急了的疯狗一样,竟要撞柱求死。
左右丞相与六部尚书知他年老,又与储君情谊深厚,只敢相劝,还是左相发了话将他拉了下去。
范章又在路上晕厥,自称即刻要断气,群臣只好不争而散。
左右丞相薛怀、林生,乃是云相的门生,他们留下说话,暗示云怜洲:“可将虎符悄悄的交予周将军。”
“何意呢?怎么该我去交?”她从未经过这样的事,惶恐不安。
“良娣带着小太孙去交,日后成功者便是小太孙所赐。”薛相说。
云怜洲警觉,试探道:“若事败论罪,则是师……周将军靠往日情谊指使我偷窃?”
“良娣,范太傅说的也不无道理,”林相眼神莫测,“周渊此人,也不能全信。”
她满脸震撼,微微摇头,“我从前在周府读书,积年累月之下观其人品,他就是一心为大齐的忠臣!”
“唉,良娣年岁太小,诗书读惯了,”薛相神色似绝望,“如今他不得虎符便不去救太子,能耐他何?”
云怜洲便有些答不上来了。
“到了这等地步,良娣娘娘若想安坐不动,我等也无可说的。”
“……我如何会安坐不动?!”莫说送虎符,即使为大齐赴汤蹈火她也是愿意的。
那晚,她带着太孙回了宫,倒没有觉得彻夜难眠,只是清晨去看昏迷不醒的皇帝时,心中万分恐惧。
大齐城池只剩十余座,满朝文武虽多有汇聚,却没有一个拿主意的。
就连左右丞相都把赐与不赐兵符这样的事,丢给一个东宫妃妾。
“明儿,你去皇爷爷的枕下找找,把虎符拿出来。”
“哦!”
小太孙并没有见过虎符,但一下就摸到了,高高的举起递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