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高傲

19、第 18 章

　　由于牺牲的战士大部分都是本地人，他们也都在遗嘱中写着希望死后能葬在家乡，因此部队决定，把烈士们的遗体都送回家。战士们清洗了遗体，给他们换上干净的军装。部队派人挨个通知了烈士家属。但考虑到展汝城的遗体太惨烈，不便示给家人，只好火化。战士们想取出他口中的手榴弹，却怎么也取不出。无奈，子康只得下令用手术刀切开他的嘴唇，才取出染着鲜血的手榴弹，上面还清晰地印着两排牙印。久经沙场的子康也终于忍不住落泪。这只是一个平素连饭都不肯吃饱的胆小鬼呀，又何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和力量去承受着这巨大的痛苦？
　　展云龙的母亲和未婚妻赶来了。被单被揭开了，展云龙毫无血色的脸也如被单似的苍白。未婚妻早已哭成泪人，展云龙的母亲一滴眼泪也没掉。她上去给了儿子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妹妹狠下心丢下我老婆子不管，现在你也扔下我，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有什么用？到头来连个给我送终的人都没有！”随即昏倒在地。
　　周围的人无不动容。
　　子康把那小战士拉到一旁，悄悄地问：“展汝城的家人怎么没来？”
　　小战士低了头，怯怯地说：“展汝城的母亲病了，病得很重，只留着一口气，盼着儿子回来能见上一面。我哪敢还把噩耗告诉她，逃也似地跑回来了。”
　　子康黯然，许久才道：“好了，你去吧，我自己想办法。”
　　子康叫来若依，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亲自去展家村，见见展汝城的母亲。
　　经人指点，两人来到展汝城的家。开门的中年妇女自我介绍是展汝城家的邻居，展汝城的母亲病了以后一直由她照顾。
　　展汝城的母亲躺在炕上，脸色蜡黄，骨瘦如柴。中年妇女轻轻道：“大婶，汝城部队的领导来看你了。”
　　展汝城的母亲睁开眼睛，看了子康和若依，急促地说：“城儿……是不是出事了？”
　　子康忙道：“大娘，你多虑了。展汝城在部队表现很好，立了大功，调到中央根据地去了。因走得太急，来不及通知家属，他又怕您老人家担心，所以托我们来告诉一声。哦，他还有一封信在这儿呢！”
　　子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中年妇女接了过去。展汝城的母亲突然大声咳嗽，若依忙扶起她轻轻地给她捶背。展汝城的母亲摆摆手，虚弱地问：“城儿的信呢？拿来我看看！”
　　中年妇女把信递给她。子康和若依对视了一眼，这封信是他们伪造的，老人家不识字，应该可以混过去。
　　果然，展汝城的母亲看也没看，就把信宝贝似地贴在胸口，喃喃道：“这我就放心了。”
　　子康和若依也都长舒了一口气。子康掏出一叠钱，道：“大娘，这钱是汝城留给你的。你好好养病，部队里还有事，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汝城哪来这么多的钱？”中年妇女不敢接。
　　若依忙道：“汝成立了大功，这钱是部队嘉奖的。”
　　“你们要走了么？”展汝城的母亲挣扎着要下炕，“我送送你们。”
　　“大娘，不用，”若依赶忙拦住，“您还是好好歇着吧！”
　　“不，”展汝城的母亲固执地说，“你们是城儿的同志，我看到你们，就好比看到了城儿，我一定要送送你们。”
　　中年妇女无奈，只得扶她下来，一直到了门口。看着子康和若依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展汝城的母亲突然晃了几晃，几欲摔倒。中年妇女忙扶住她，问：“大婶，你怎么了？”
　　“城儿已经不在了。”老人家老泪纵横。
　　中年妇女一惊：“大婶，你……你怎么这样想？汝城好好的呢，他的信不是还在你手里吗？”
　　“不，这不是城儿写的。送城儿参军的时候，我知道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所以他走前我对他说‘到了部队，一心思打仗，不要想娘。打不走鬼子，你就不要回来，连封信也不要来！’城儿是个孝顺孩子，他一定听我的话。可现在他来信了，这信一定是别人代写的，城儿一定早已牺牲了。他们也都是好人呀，怕我伤心。其实这样也好，城儿不在了，我也不行了，我们娘俩儿到阴曹地府去见面……”
　　展汝城的母亲说到此，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中年妇女忙道：“大婶，大婶，你没事吧？我们还是回屋吧！”
　　展汝城的母亲没有答话，她的咳声也越来越微弱，头也垂了下去。她已经安详地离去了，随她的儿子去了另一个世界。那儿没有战争，没有苦难，没有分离，他们一定会生活得很好吧？

　　正明给子康抱来一大堆文件，子康刚翻了两页，就听见有人敲门，忙道：“进来！”
　　子健推门进来，子康抬起头，问：“有事么？”
　　“我……”子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怎么了？”子康笑了，“同我还有什么话不好讲的？”
　　“我想回微山一趟。”
　　子康倒真的吃了一惊，面露难色，道：“你不能等两天吗？等我忙完这些杂事，同若依陪你一起去怎么样？”
　　“不必了，我也只是去看看就回来。”
　　“可那儿还在敌人控制中，你一人去太危险了，我总不放心。”
　　一旁的正明说话了：“不如我陪子健大哥去吧！”
　　“你？难道你不回家了？”子康问。
　　“我先陪子健大哥回他的家，子健大哥再陪我回我的家。姐姐几次捎信过来，要子健大哥有空去看看，她说爹总是念叨着子健大哥呢！”
　　子健忙道：“正明不提醒我也要去探望薛老伯和颖儿的。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一直记挂着他们呢！”
　　“好吧！”子康道，“那你们一起去，路上小心一点儿！还有，别一见面就难分难舍了，现在还不到团聚的时候，记得早点回来！”
　　送子健和正明出去，子康刚关上门，若依又来了。子康问：“你也有事么？”
　　“我……”若依满面通红，说话也犹犹豫豫的。
　　“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都莫名其妙地变得跟我客气起来。有什么话不可以直说的？”子康笑道。
　　“子康，你……还记得攻城前，答应过我什么事？”若依问。
　　“我答应过什么事？”子康一脸茫然，“不记得了。”
　　若仪欲要发火，又强自忍住，提示道：“你再好好想想，你还送了我一件东西。”
　　“噢，”子康恍然大悟，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你看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又要安抚烈属，又要招募新兵，还得批示文件，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办呢，哪还有心情去顾及哪些事？再缓缓吧！”
　　“再缓缓？这一缓，不知又要等上多少年？”若依负气道，“你答应过了，总不能一点不算数吧？”
　　“我……我当时以为我们都要死了呢，如果我能预料到我们两个都能大难不死的话，我就不会那么说了。”
　　“你……”若依怒容满面，腾地站起来。“江子康，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说这种话！好，以前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于你，你尽可以去任意做你喜欢的事！”若依气冲冲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把玉镯放在桌子上：“这东西还给你！以后你爱给谁就给谁，我杨若依可不希罕！”说完摔门而去。
　　子康急了，忙喊：“若依……”刚要追出去，就跟一个战士撞了个满怀。那战士道：“团长，你有急事吗？这是一份鬼子留下来的秘密资料，你要不要看看？”
　　子康一愣，看了一眼远去的若依，又看了一眼文件，叹口气道：“好了，你拿过来吧！”
　　若依满以为子康会追上来安慰她，却见子康转身回了屋，仿佛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想起自己八年的痴心不改和他的薄情寡义，更是悲愤交加，跑回屋子蒙上被子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