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高傲

18、第 17 章

　　若依亲自为子康包扎伤口，子康默默地看着她，像是自言自语道：“不知这一仗后，我们还能不能活着？”
　　若依笑了笑：“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又没什么亲人，死了也没什么牵挂的。”
　　“真的什么牵挂没有？”
　　若依摇摇头：“没有人牵挂我，我又能牵挂谁？”
　　子康有些黯然，突然问：“若依，你同我出来打仗有几年了？”
　　“七年半。”
　　子康轻轻吸了一口气，若依忙道：“怎么？我弄痛你了？对不起，我该更小心的。”
　　看着她关切的目光，子康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暖意，抓住她的手，道：“若依，如果这次战斗胜利了，你我也还能幸存，我们就结婚吧！”
　　“什么？”若依愕然地住了手，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句话她等了八年，等得心几乎凉了，却在这不寻常的时刻又把那份久蓄的感情呼唤起来。
　　“你陪了我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的苦，你的情谊我又何尝不懂，只是国难当头，日寇未灭，何以家为？纵我有再深的感情也要埋在心底，现在终于下决心说出来，不然，我担心没机会说了。”
　　若依低头不语，子康笑道：“怎么了？你不会不同意吧？”
　　若依扭过头，嗔道：“我为什么要答应？我要考虑一下。”
　　“还要考虑？我可是完全出于一片真心，你若现在不答应的话，明天我死了，你就再也遇不到我这样的好男人了。”子康急道。
　　“呸呸呸！”若依忙啐道：“哪有这样咒自己的？你欠我那么多，想一闭眼就推掉了，我还不答应呢！”
　　子康会心地笑了，掏出江夫人留下的那只玉镯，放在若依手里，道：“这只玉镯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伯母……她老人家如果还在世的话，一定会为我们高兴的。”
　　展云龙突然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子康忙松开若依的手，展云龙也有些尴尬，转身欲出去，若依问：“展排长，有事吗？”
　　展云龙有些迟疑，看了子康一眼，方支支吾吾地说：“指……指导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可以啊，什么事？”
　　“我想给我娘写封信，可我不识字，同志们又都在忙着……”
　　若依笑了：“我帮你写就是了。”
　　“对了，我也四处看看，”子康站起身来，“说不定还有人需要帮忙呢！”
　　子康出去了，若依把纸笔准备好，道：“好了，你说我写。”
　　展云龙想了一阵子，方开了口：“娘，明天我又要去打仗了，可能会死在战场上。娘，我也想好好孝顺你，但恐怕是不大可能了。娘，你别怪我，凤儿给鬼子逼死的时候，我发过誓要给她报仇。……娘，今天我犯了大错误，害得有两百同志丢了命。我一辈子都没欠过别人什么情，这一下子可欠大了。即使我明天不会战死，也没脸再活下去。……团长老批评我太个人英雄主义，但我想，个人英雄也是英雄。我也不是多想当英雄，只是怕给你丢了脸。娘，要是我不在了，你……你也别太伤心了，你儿子是战死的，死得值！但……”展云龙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娘呀，我和凤儿都不在了，你还能靠谁？还能去麻烦惠英吗，让她另找个好人家吧，就当咱老马家对不住她……”说到最后，这个堂堂八尺汉子也不由泪如雨下。
　　子康来到四营，汪德清眼睛红红的，将一摞厚厚的遗嘱交给他，子康稍翻了一下，问：“大家没有家里困难的吗？”
　　“怎么会没有？不过谁也不想给组织上添麻烦。”
　　子康鼻子有些发酸，忙抽了一下鼻子，掩饰道：“遗嘱大家都交了吗？不要漏了。”
　　“都交了，”汪德清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噢，还有展汝城没交，他哭得天翻地覆，怎么劝也没有用。”
　　“他又闹情绪了？我去看看。”
　　“团长，不用麻烦了，刚才展云龙回来，抽了他一个嘴巴子，他倒是不闹腾了。唉，这本来谁也不想死，但伤亡是不可避免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子康也不由叹了口气。汪德清又问：“团长，这时间也不早了，我们……”
　　子康点点头：“传令下去，准备行动！”

　　按照计划，子康带七百人，从正门进攻；若依则带四百人，从后门助攻。因为是突然袭击，到时敌人必然会乱作一团，而分为两队攻击，叫敌人首尾不得兼顾，一旦敌人自乱阵脚，取胜就比较容易了。
　　城后紧挨着一座小山，若依就带着一行人趴在草丛中，并特意安排了子健紧挨着展汝城，以防展汝城又有什么举动，而误了大事。这虽有些残酷，但众人就在敌人眼皮底下潜伏，一旦暴露目标，后果不堪设想。
　　敌人好像预料到有人来偷袭似的，突然向后山开了几炮。子康若依并不知晓，敌人本来也打算去偷袭八路军的，这几声炮声，既是准备行动的信号，又可壮大声势。偏偏一发炮弹击中展汝城的隐蔽处，众人谁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的望着。伏冬的寒风虽然刺骨，展汝城的头上却滚下了豆大的汗珠。他实在痛得无法忍受，把一颗手榴弹塞进嘴里，死死咬住。旁边的子健感到自己已经被血浸透了，就如同泡在水里一般。冲锋号响起来时，子健忙跳起来去拉展汝城，展汝城竟被拎了起来，原来他的下半身竟被齐齐斩断。他早已牺牲多时了。
　　轻而易举地消灭了守城的伪兵，队伍冲进城去。敌人在睡梦中被炮声惊醒，刚骂骂咧咧穿好衣服，八路军早已冲了进来。最先冲进城的汪德清肠子被打出来，又塞进去继续作战，直至牺牲前，他还扑向一个敌人，咬断了他的喉咙。
　　消灭了这一大队敌人，子康带人直奔敌人的指挥所。子康身先士卒，冲在前面，后面的展云龙突然叫道：“团长小心！”扑过来一把推开了子康。子康转回身，中弹的展云龙早已倒了下去。整个队伍也在此秘密掩体前被火力压住。
　　子康冒险拖回了展云龙，还好他只是断了腿，没有生命危险。展云龙咧着嘴道：“团长，昨天你为了救我胳膊中了一枪，今天我又为你挡了一枪，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子康沉了脸，道：“少说废话！快来人把他抬下去治伤！”
　　展云龙扭头看着前面，子弹如雨点般的落下，同志们冲不过去，个个愁眉苦脸，突然道：“团长，看来这辈子我是注定要欠别人的了，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以后再说！快把他抬下去！”
　　两个卫生员把展云龙抬上担架，展云龙却把子康的手抓住不放：“团长，我求你一定要活捉了邵人杰，然后当着我的面把他毙了！这狗日的害我不浅，我一辈子的债都是他让我背上的！”
　　“好，我答应你，快松手！”子康道。
　　展云龙从担架上滚下来，艰难地向掩体爬过去。子康突然警觉他要干什么，高叫：“展云龙，不要！”
　　话音未落，展云龙早已向掩体枪口扑了过去。在最后时刻，他还扭过头一笑。那笑容如春花般灿烂，或许，他终于圆了自己的梦想。
　　英雄无泪，因为英雄无悔。
　　空气中弥漫了硝烟和鲜血的气味。
　　机枪的轰隆声被清脆的战号声和排山倒海的呼喊声掩盖下去。
　　战斗一直进行到中午，终于结束了。八路军攻下了县城，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全团一千一百人只剩下四百多个，幸存的也大部分受了伤。战士们的遗体都被抬了下来，尤其是看到展云龙满是枪眼的尸体时，若依忍不住嘤嘤啜泣，子康也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心中撕裂般的疼痛。
　　只听一阵嘈杂声，子健和几个小战士押了一个人过来。那人扑通跪到在地，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团长饶命！是我一时动了邪念，团长饶我这次……”
　　正是邵人杰。
　　子康缓缓地摇头：“你求我没有用。我不想杀你，但有个人却要你非死不可！”
　　邵人杰惊愕不解地抬起头，颤声问：“谁？”
　　子康一指展云龙的遗体：“这是展排长的遗愿！”
　　“展排长，我对不起你，我罪该万死，我……”邵人杰哭喊着要扑过去，子健一脚踢开他：“不许你碰他！”
　　“既然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那我就成全你！”子康举起了枪。
　　邵人杰脸色惨白，忙道：“团长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子康置若罔闻，闭上眼睛，“砰”的一声，邵人杰的脑袋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