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若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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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声称身体欠佳带着皇太子提前回宫，众僧并不知晓其中原委。
夏至祭祀依然忙而不乱。
仿佛这场祭典里，皇上和太子都是可有可无的宾客。
趁乱，文若丁换上了平日扫地时的五分灰布僧衣，转身进了宅院。
文若丁进门就说：“先生，霍八察觉到了我在佛香后面，之后，果然如先生所料。”
江千恒含笑点头，仍指使着丑奴在打点包袱。
文若丁上前要拦下来，说：“先生，太子已经废黜，我不急着搬出去了。”
“只废黜，这不够。你今日就得跟上太后。”江千恒并不多话，正在握笔疾书。
文若丁问：“既然今日能废黜，明日我定然能让他把命拿来。先生急着赶我走，这是何意？”
江千恒笔没停，摇了摇头，说：“霍宏吉今日不死，你还哪有明日可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今日陷害他，霍宏吉睚眦必报，本性心狠手辣，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文若丁看了看旁边的张公公，知道江千恒的脾气，六年相处师命难违。
他主动退了一步，说：“先生让我跟上太后，霁云听先生的。既然进宫，没有让丑奴跟着的道理。每月初一，我回来上香。”
江千恒看出来了他的不舍，淡然允诺。
旁边的张公公收拾好了包袱自己抱着，一直没插嘴，见文若丁要离开了，才开口说：“霁云今年十六了。这时候跟太后进宫，是要验身的。”
“验身怎么了？”江千恒不理会。
张公公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霁云待在寺里，一直没净身，这次进宫，会挨刀子的。”
江千恒费解地回望着张公公，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文若丁知道张公公是舍不得他的身子，他安慰着说道：“丑奴，我不在乎这些，早晚都是一刀，如果验身麻烦，我可以自己动手。”
张公公抬手扶眉，按着文若丁肩膀，不让他往下说，依然看着江千恒，问：“霁云跟着太后，只能是宦官这一条路吗？这些年你不是想了挺多法子么。怎么……”
江千恒放下笔，厉声道：“丑奴，你自己的身子都这么过来了。没耽误你成为武学高手吧。复国大业不成，莫不成你在幻想他将来给你抱孙子？”
张公公收着笔纸，谦和说道：“你也不用把我想的这么狭隘。如果成了太监。能施展的抱负就被局限了。后宫，男女不论，那是个没有出口的地方。将来再想走出来，率兵打仗治国安邦便不能了。”
江千恒肩膀一耸，一声冷笑：“智者讲究未雨绸缪，愚者喜好先画大饼。率兵打仗？还治国安邦？？你最好先让他活过今晚。”
“我不管。反正，你想想办法。”张公公拧不过他，再说下去就是拌嘴了。脾气没消，可还是转身给他递了杯茶。
文若丁不能在这屋子里久留，他已经重新换上了一身染衣，说：“师父们别争了。验身？董福春他月月来寺里，我是什么身子，其实他早就该知道了。”
江千恒品着茶，睨了眼张公公，回答文若丁说：“太后明知你身子没净，不怕皇上追究，也要把你带出去，恐怕另有他用。当日，地牢里有人刻意扎偏了一刀，今日便会有人替你挡下这第二刀。”
张公公眼中暖光一闪，“你怎么不早说。意思是霁云不用净身了？”
“看把你高兴的。留着，也不过为他人掌中玩物。”江千恒嘴角一抿，品了口茶。
“你一个文人，怎么说话这么下流。”张公公朝着江千恒干呸了一口，把包袱递给了文若丁，“霁云，夜夜练功，不能偷懒。”
“叮嘱这种废话，跟没说一样。”江千恒嘴皮子动得快，就是欺张公公不舍得跟他动手，“你还不如告诉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文若丁忍不住笑了，“先生，我不在的时候，不许这般欺负丑奴。”
江千恒嘴一咧，“翅膀硬了，都会教训为师了。行啊，我也告诫你一句。”
文若丁半蹲下身，与江千恒平视，恭敬地说：“先生请讲。”
“丑奴夜夜授你武艺，那你知道什么人最容易动手么？”
“先生说过，枕边人。”文若丁微微笑迎。
“没错。这是半句，后半句今日也告诉你。”江千恒顿了顿，“其实，最难下手的也莫过于这枕边人。动了情，便会乱了性，错了心意，再难回头。”
文若丁拽直了布衣，双膝跪下，给江千恒磕了个头，才直起身道，“先生教诲，霁云谨记在心，身负国仇家恨，霁云心中再装不下别的。”
江千恒眉眼犀利，似乎能洞察人心最深处，他避开文若丁清澈的眸子，抬眼看向窗外竹林。
江千恒在狱中的三年早已摸清了霍家每一支血脉。
太后母族，是狄原国四大族之首，狄生族。
她是金氏独女，芳龄二八却肯主动嫁给霍坚年迈卧床的父亲，自然膝下无子。
江千恒曾经告诉过文若丁，“太后这般女子，她志比男儿高，心比男儿烈，一心权倾朝野，善于玩弄权术，笼络人心。霍坚掌权十年，在位六年了，至今都不曾与她撕破脸，正面交过锋。”
他抬手拉起文若丁，说：“霁云，这寺庙里都是太后的耳目，易輶攸畏属耳垣墙。她喜欢看似乖巧实则愚笨又听话的，但这女人心思，八面玲珑，并不单纯。问道霍八时，你万不可露锋芒。”
“先生放心，我本愚笨。”文若丁跟张公公抱拳，转身离开。
门被推开了，张公公欲转头，不忍直视，被江千恒一把拉住了袖子，不让他转身，说：“亏你还是个习武之人。往哪儿躲，好好看着，蝉要破蛹必然蜕变。”
祭典结束，快到晌午。
太后在净心池边躺椅上纳凉，看着满塘荷角，听着老住持讲佛法，略显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
她其实，只在等一壶清茶解暑。
“公公，霁云来了。”老住持远远看见文若丁端着茶器走过来，抬起袖子擦了把额前汗水。
文若丁一直不敢抬头，双手小心翼翼捧着整套茶具，走到了离太后不足三步的距离。
突然，他脚下一偏，手上一晃，连着茶壶木杯，带着香竹风炉，甚至滚热烧开的水，都一起扬翻，洒在了文若丁的白色染衣上。
热水火炉，被烫到了，文若丁却是咬着牙强忍着没出声。
他放下托盘，直接跪下，说：“霁云愚笨，求太后责罚。”
“蠢货。”老住持没忍住，走过来张嘴骂过人就要抬手。
太后瞥了眼门旁，董福春会意。
“住持，这是要在太后面前动手么？”董福春一把拉住了老住持，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没烫坏身子吧？”太后不但没责罚，反而直起身子，要过来拉起来文若丁。
文若丁受宠若惊，身子抖成了一团。仿佛紧张地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跪在地上摇了摇头。
“平日里，你是个手脚利索的人，今日可是累了？还是吓坏了？”太后自然没有站起身，依然声音温和，俨然一片慈母佛心。
文若丁听见太后这么问，咬着的下唇松开了，磕了个头才回话，“求太后救命。”
太后不紧不慢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来，龙颜大怒的样子你也看见了，小和尚，说实话，就算我想救你恐怕也难呢。”
“除了太后，霁云再无人可求，如果太后不嫌弃，霁云愿意生涯为太后所用。”文若丁声音清楚，依然跪着。
“为我所用？福春，你听听小和尚口气不小呢。”太后挑起帕子在手上捋了捋，旁边的董福春默默颔首，只在一旁扇扇子，并没说话。
“小和尚，你看福春，他其实是皇上身边的人，我这里还真缺个得心应手的人。这些年，我月月过来，倒是盼着你的茶，”太后指着滚了一地的茶具，倒不是责备口气，说：“你看看你，怎么也有这么不小心的时候呢。”
“霁云愚笨，日后一定小心侍奉太后。”文若丁听出来了话里有转机，他赶紧乖巧又略显莽撞地把话接上了。
“日后？你先跟我说说今日的事儿，再说日后。”太后顿了顿，手指着文若丁，“把头抬起来，看着我。今天祠堂里欺负你的，真的只有一个皇太子吗？你告诉我，他怎么会白眉赤眼提到霍八呢？”
文若丁缓缓抬起眼睫，眼睛里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却是口齿含糊起来，说：“不是。还有八殿下。”
太后眼角余光扫过董福春，微微点了点头，“很好，是个诚实的孩子。”
太后葱长指甲点着藤椅旁边的扶手，声音冷了下来，问：“那这么说，先欺负你的竟是八殿下了？”
文若丁双手攥紧了染衣，缓缓垂下了脑袋，轻声回了个“是”字。
“好大的胆子！那你在皇上面前，可是说了谎。为什么只指认了皇太子一个人呢？”太后一拍藤椅，让文若丁吓得猛一哆嗦。
文若丁看着颤颤巍巍，嘴唇也哆嗦起来。
“为什么在皇上那儿，没把八殿下说出来？不说话，今日我救不了你。”太后声音阴冷起来。
文若丁双手按地，额头也贴在了地面上，“太后饶命。八殿下说、说对我有情，决不负我，让我、让我……”
“大胆霁云，竟敢构陷太子，勾引皇子。你这条命，死多少回都不够。”太后冷笑起来。
文若丁不敢接话。
停了片刻。
“不过，今日没喝上你煮的茶，还是让人怪想着呢。正好我缺个会煮茶的小太监。”
太后转身招护董福春，也不回避，冷声说，“带霁云回宫，明日清晨净身进浣衣司，把话传到老八那里。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对这个小和尚真有情。”
文若丁低头不语，嘴角一勾：有情？博弈罢了。
作者有话说第7章 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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