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落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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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兆六年，清晨。鸡没叫，蝉先鸣。
吵得小僧们又热又烦，捂着耳朵谁也不愿意起床。
不过，倒是也不用早起了。
天还没亮。
五百节石梯，祠堂后院，早已经扫地干干净净。
洗衣做饭，种菜烧茶，十八缸水也早已打满。
就连寺里四十八人的早饭都已经备得齐整。
自然，这些都是文若丁一个人做的。
院子里的小僧们偷懒习惯了，文若丁也早已习以为常了。
但今日不同，今日乃夏至。
每年的夏至祭祀，狄原皇族都在宁和寺祭祖。
狄原是北方游牧族，冬至祭祀为祭天，是第一大祭典，新年，夏至次之。
虽然也在夏至祭祀祖先，不如冬至隆重，却是个皇家严肃的祭典。几位皇子会在这个日子祭祀各自的生母。
为此，文若丁比平时更忙些，也比平时更勤快，连住持的簌口茶都备好了，双手端着。
“霁云，今日夏至祭祀，皇太子也会过来。记得把柳春堂收拾好，别让几个皇子在院子里撞上。”老住持递过来了几枚竹笺。
文若丁接了竹笺，刚要走。
老住持一把拉住了文若丁，叮嘱说：“霁云，记得太后的茶，你要亲自煮。别人煮的茶，她嫌不干净，不会碰。”
文若丁点头应允。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装作完全没看见柱子后面的董福春。
老住持转过身，跟隐在旁侧的董公公行过宫中礼节，说：“老僧愧对太后厚爱，都是老僧平日管教不严。霁云，他没心没肺是个不识抬举的。”住持朝着董福春深深一拜，不敢抬头。
董福春顺手往老住持怀里丢了一锭碎银子，安抚他说：“这些年不是太后护着，小和尚还哪有命在。皇上日理万机，早已忘了这么个小和尚了。太后就是喜欢这种没根基没依靠，老实厚道的小和尚。有用场了，我就来取人，继续好生盯着。”
文若丁吹着口哨，直到进了宅院里屋，才轻轻掩上了门。
刚一进屋，他立即从怀里掏出来了竹笺，放在桌子上，跟江千恒说道，“先生，今天皇上也会来。”
“你确定？霍坚做了皇上一向只祭天，不祭地。往年他只在冬至祭天。”江千恒闻声仰头把手里的茶杯递给了张公公。
“这是内宦的茶水调度，确定。”文若丁摆好了竹笺上的名册，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错。内宦四名，董福春领队，人选是太后安排的。皇上会来。”张公公也上前一步垂眸认可。
“丑奴，你收拾一下，太后今日恐怕要带走霁云，你就跟着去。”
张公公立即缩骨，佝偻身形，没有废话。
文若丁直接否定：“不行，那以后谁来照顾你。”
“照顾我什么？在这里煮茶对弈，给我养老送终吗？等了六年，我们不就是等这一天吗？霁云你别忘了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最好清醒点儿。”
文若丁看了看缩骨后垂立在旁的张公公，说：“先生，我一个人行动方便。皇上能来，我们机会更大。”
江千恒摆了摆手，轻咳了一声，说：“不。错了。没有准备的机会，只会是裹了糖的陷阱。皇上来，对我们来说是意外。你只能格外小心。记住你的目标。”
文若丁对答如流，“目标皇太子。皇太子霍宏吉，使铁锤，左手力道大。他右耳幼时摔跤失聪，要站在他右侧……”听见江千恒连着咳嗽不止，文若丁没说下去，走过来刚要捋江千恒的后背，被他一把推开了。
江千恒补充道，“咳咳。皇上的主意不能打。如果霍八搅局，得提防着他。伺机而动。记住，不可贪，不可莽。”
文若丁一一点头应允，转身正去要去推开房门。
“站住。笑一个。”江千恒声音夹冰。
文若丁站直了身子，慢慢回首，转到半身时，眉眼弯弯，唇角上扬，笑得春风满面。
“笑得太满了。不够媚。”江千恒摇了摇头，右手上比划着，敲着左手。
这个手势，是江千恒一直刀柄敲着他的手板练出来的。
文若丁看着，一时手心发胀。
“重来！”
文若丁转过身，重新勾起嘴角，挑挑眉，双颊微红，面若桃花笑如靥。
“笑得太假了。没用心。”江千恒依旧摇头。
“笑得怎么不好看了！就你事儿多。”张公公叉在胸前的双手交替着，忍着没对江千恒动手。
文若丁收了笑，点了点头，“先生放心。对着皇太子，我就会了。”
江千恒扬起额角灰发，开怀一笑却是邪性，留下一句话，“你若不会了，今天就是我们仨的忌日。”
文若丁离开宅院，在一群兴奋地乱了分寸慌了手脚的小僧队伍里，一如往日地平稳妥当。
他备好了茶点，香炉，滴水钟。
这才去了隔间，沐浴熏过佛香，换上了素白染衣。放下到扫地用的五条灰色小衣，左肩披上了祭祀大典用的二十五条布缝制的赤色金线袈裟。
他没有用早膳，一个人悄悄躲在了佛像后面。掐着佛珠，暗数着时间。
寅时到，大殿的门准时被推开。
进来的人，正是八殿下，霍八。
每月初一，霍八都会来祭拜生母，文若丁早已熟悉他的跪拜时间。再等半炷香，这之后，皇太子就该来了。
他轻轻抖了抖佛珠，窸窸窣窣声音极轻。
刚刚跪下双手合十的霍八，听见声响，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直接起身，声音凌厉低沉，问：“什么人？出来。”
文若丁暗自吸了口凉气。
他修长的手指停在了佛珠上，指甲掐住了珠子之间的绳扣。
他从佛像后面挪着步子，低着头没说话，一直走到了霍八面前，竟是站在了牌位前面。
他身子正要往摆了贡品的台子上靠过去，被霍八一把拉住了染衣。
“怎么是你？”霍八抬头拧起了双眉。
文若丁像个被抓了正着，要偷吃糖果的孩子，来不及躲闪。
他反复咬着下唇，把下唇咬得水光红润。
他慢慢拉起眼帘，清澈分明的眼底却偏偏配上一双桃花眸子，眼角轻轻一挑，似乎都在勾人魂魄。
霍八双目炯然，对上这一双桃花眼，“你这是在看什么呢？”问完话，他正要退一步。
手一松，揪着的染衣跟着松开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文若丁脖子上的佛珠好像被霍八扯断了线，珠子一下子筛豆子一般落了下来。
霍八喉结猛然一抖，他发誓，他绝没有碰过那串佛珠。
此时，就算身手再好，也一下子接不住这许多的珠子。
佛珠落地必然有响声，霍八同手同脚，正使出浑身解数去接珠子的时候，不经意间碰到了文若丁的袈裟。
红色袈裟飘洒滑落。
他的面前，一个只一身素白染衣的文若丁，一下子可怜楚楚地回望着他。
文若丁像是惊慌到不知所措般双手捧着断了线的佛珠。
他没有去拾起袈裟，反而扬起了脸，望着霍八，双颊早已烧得通红。
霍八重重地咽了口口水。
大殿的门敞开着，这里是祠堂，前面是母亲的牌位。
“八殿下，饶命。”一声软糯醉人的声音，一下子拽去了霍八最后的理智。
染衣的带子开了。
霍八两只大手里握满了散落的佛珠，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不小心碰到了这衣服带子。他真的不记得。
他想帮他系上带子，可两只手上是满满的佛珠。
饶命？！
他才是想喊着救命的那一个。
偏偏这时候，大殿外面有脚步声，是他熟悉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霍八就知道外面要进来什么人了。
敢这副亵渎姿态，站在祠堂中间的小和尚，只能是一种：再没命可活的小和尚。
更何况，眼前的霁云还是前朝贼子，戴罪修行。
六年来，不见正脸。一直寺里藏身的霁云，难道今日又是一劫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八殿下，来人了。你快走吧。”文若丁怯生生猩红着眼睛，却没忘了努着嘴告诉他，身后要进来人了。
霍八喉结轻抖，微叹了口气，说：“我走了。你还有命在吗？”
文若丁正要垂眸躲闪，噼里啪啦一阵响声，木头佛珠落了一地。
眼前的霍八，一只大手已经抱上了他的腰身，而另一只手则按住了他的后颈。
“八弟，你在干什么？”身后的声音厉然。
“八殿下，不，不要……”文若丁慌张地要哭了，控制不住声音，竟是要喊出来。
“还能干什么。”霍八没回头，莞尔痞笑，已经手上用了力道。他握着细瘦的脖颈，张开嘴直接裹上了眼前这双柔软的薄唇。
让他再也喊不出声来。
只有佛珠，啪嗒啪嗒，还在脚边滚落。
作者有话说第5章 落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