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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涿郡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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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少年道,“……个屁!”他猛然站起身,北参往后稍退了两步才没有被撞到。
华服少年一脸撞了鬼的样子,晦气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道:“你当我傻,会相信你这走江湖骗人的鬼话,你要是北辰星君,那我就是东极王母,压不死你个骗子。”
“唉,”北参可惜地摇摇头,“我道你还年轻,不忍看你这么早就魂归西天,本想好言相劝,你若不听我也没法子。”
少年已完全回过了神,又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看你啊,不如去换个人骗吧,也不打听打听,杨大爷我可是涿郡有名有姓的赌坊掌柜,这些年什么骗人把戏没见过,在我这儿装神算,再活二百年吧。”
言罢向前一招手,船上几个不敢作声的小厮立马跟了上来,少年一面大声道着“晦气”,一面招呼着小厮们远去。
北参看着少年的背影,静默片刻,但觉无趣,酒也已完全醒了,便抬脚打算再四处逛逛。
“你说,你非惹他干嘛。”说话的是少年船上撑杆的老翁,头发花白,但却声如洪钟,北参住了步子,望向老人。
“穷算命的,稍微懂点相术,看到了就忍不住说两句。”北参笑笑,旁人看上去却有些自嘲的意味。
老翁道:“他啊,叫杨察,是城内有名的赌霸王,家里的赌坊开满了涿郡,自小便子承父业,本就家财万贯,再加上又和郡守有些关系,这些年愈加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了。”
“钱权在手,自然无所畏惧,是我多管闲事了,”北参掂了掂手中的酒壶,把葫芦往老翁那边递了递,“老人家,来口酒吗?”
老翁也是不客气的,闻言笑道:“快扔来!我在这儿就闻到你手里的香味了。”
北参甩手将酒壶抛了过去。
老翁接住后也不多讲究,直接就了北参的酒葫芦灌了满满一大口,畅快道:“好酒!”他砸了咂嘴,似是在回味,而后爽朗笑问:“这难不成是上好的西凤酒?”
北参遇到懂酒的,心中也添了几分喜悦:“正是。”
“托你的福,尝了口仙水。”老翁把酒葫芦利索扔了回来。
“不足挂齿,”北参接住酒壶,又问道:“老人家,敢问这附近可有不要钱的免费住处?”
“不要钱的,”老翁摸了把花白的胡子,略一思索,手指向了西边,“那儿有个久经失修的庙宇,平日倒是没人在。”
“谢谢老人家了,可真是帮我一大忙。”北参拱手,他虽然现在不缺钱,但不习惯住人多的客栈,被贬下人界这么多年,还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最为舒适。
这种久未有人光顾的破旧庙宇,更是理想的住处,北参心道自己运气还算不错,今日不用走太多的路就有地方住了。
往西走了不到一里,北参便看到了神庙的屋顶,看上去许是未被废弃了多久,房上的瓦还都是完整的,即使下雨也不用担心。
神庙建在几户人家中间,门口的落叶杂草不算太多,或许也常有其他无家可归的人们来此借住。
在人界,神庙是人与天界沟通的场所和工具,是由官家来进行定期维护的,庙宇的新旧好坏往往会影响对应仙尊的心情,如若神庙修整不当,招惹到了仙尊本人,那么对于当地的百姓和官家,都是得不偿失的。
因此,这种丢弃不用的庙宇,其实是罕见的,若真的出现了,一般也就两个原因。
一是官家偷吞了上头拨的金财,二是这位供奉的仙尊因为某些原因被移出了天界。
在北参看到神庙额匾后,这座建筑被废弃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浅金雕刻的檀木上写着三个字,北辰寺。
这是他的神庙。
“还不错,住到自己家来了。”北参笑笑,抬脚进入了寺内。
虽然久经失修,但寺内的陈设还不算太破,兴许是这几年才渐渐废掉的,也是,他不过被贬二十年,人界大概也就是最近才觉察出拜他无用了。
涿郡的官家财力尚可,白石雕成的北辰星君很是精致。
传说北辰星君眉间垂银滴,腰侧悬玉勾,左手拿拂尘,右手举卦牌。
人界修建雕像,便均以此为依据。
这座神像表情放松,一手掌心朝内略微弯曲,举在胸前,另一手轻握拂尘,柔软的细丝搭在胳膊上,约两人高,衣袂飘飘,额间垂银,是个长着胡子的老人,传说中该有的都有,美中不足的是和他本人不太像罢了。
不过难怪,说起卜卦看相,求未来命数,人们还是觉得白胡子老人更像样一些。
再者,仙尊常年在天界,又有几个凡人真正看到过真面目,所谓的神像供奉,大多凭工匠想象。
在人界这二十年来,北参看过许多自己的雕像,有的是白胡子老头,有的是威严中年人,有的是青石雕刻,有的是玉器打磨,可谓是形态万千,唯一不变的是眉间的银滴与手中的拂尘。
信仰这个东西,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最终还是靠诚挚的心。
北参欣赏完自己的神像,视线无意间扫到桌上的贡品,上面居然有几盘看色泽比较新鲜的水果糕点,北参讶异地挑了挑眉。
“这破庙子还有人来摆贡品。”他也不客气,横竖是供给他的,便挑了个果子放嘴里嚼了起来。
吃完又在庙中转了圈,并没有像他预料那番还有别人落宿,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尽管庙中罕无人烟,却不如想象那样布满灰尘,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定期打扫般。
只是没找到那人留下的祈愿符。
北参心道,做好事不留名的信徒,有机会一定要帮他达成心愿。
房内有少许干草,北参堆成了堆,摸上去松软无比,他很满意自己今晚的床,躺下阖眼没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星月挂上黑空,院内偶尔响起几点鸦声。
北参是被寂静中的风声叫醒的。
风不大,只因空夜里过于寂寥,连蛙虫仿佛都沉睡了过去,北参徐徐睁眼时只觉阴冷不已。
怎会如此?
这处庙宇建在几户人家中间,人家一般都养的有狗,街上不可能空无一人,人过狗吠,是最常见的晚间音响。再者,涿郡是水乡,人家旁小路挨的就是河流溪水,狗不吠就罢了,蛙叫呢?
北参搓了搓上臂,他被贬后,虽然仙骨未剔,但终究比不上在天界时的体质,这突如其来的阴冷还是让他略有不适。
这直透心骨的寒意和恍如坟堆的夜一样,不对劲。
他起身,打算去街上看一看。
北辰寺出来便是挨水的街道,只有一边住着人家,窄长的街上空无一人,北参抬头看月,正中悬挂,旁侧是几颗闪着微光的星辰,他判断此时应该即将子夜,刚过三更。
在几条相错的街上逛了许久,不见一人。
北参立在大街上,心下生疑,打更人去了哪里?
人界的习惯,每到夜晚必有打更人,还会有官家的军队在几处固定地方站岗,可是北参方才几乎找遍了半个涿郡,除了他以外,再无半个人影。
他缓缓踱步在大街的石灰地上,鞋底与地面碰撞的细微声响在街道空中飘荡,街两侧的商家屋门紧闭,在门外纷纷挂上了给行路人指方向的红灯笼。
这儿哪里有第二个人。
北参往前走着,眼神突然触及正前方一个站着的身影,他停下了步伐,这是他今晚在涿郡看到的第一个活人。
那个身影也不动,像座雕塑般直立在原地,北参抬步上前,正欲张口询问,忽听“咚”的一声,却是那人仰面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他快步走上前去,遥遥几步路时,借助灯笼的微光将那人面目看了清楚。
心下当即停顿半刻。
是白日遇到的那个纨绔少年。
他还记得,这少年叫做杨察。
杨察此刻仰面倒地,眼睛却是睁大的,直勾勾望着北参,耳鼻口却在源源不断向外渗出鲜血。
他伸手在杨察脉搏上放了放,已无气息,他轻轻摇头,少年心高气傲,总听不进劝,却没想到搭进去的是自己的命。
纨绔公子身上的华服还是白天那一套,手中紧紧捏着一个钱袋,里面鼓鼓囊囊,北参打开看去,竟是满满的金子。
害命不谋财,也是罕见。
扒开杨察的眼眶仔细查看,北参心下了然这是被人毒杀,只是为何要走到路中间才发作,实在是蹊跷。
他维持半蹲的姿势,手放在腰间的玉勾上,不出所料,月牙白的玉勾正散着可见的光。
这枚玉勾名作苦疏,是由无数的妖魔尸体精淬而成,既可当做武器,又有探查鬼祟踪迹之用,方才在北辰寺中时,苦疏虽然有些许光亮,但并不明显,直到来到这主街上,挨近杨察,苦疏身上的光亮愈加强烈。
杨察是被人所杀,并非鬼祟,但周围却气息凝滞,似有鬼物阻拦,北参一桩疑虑未消,又起一桩。
他不假思索地取下腰间苦疏,口中轻念几句口诀,那玉勾竟慢慢变大,直至可以握在手中。
北参将苦疏向空中扔去,待其定住后沾了地上杨察口鼻的鲜血,迅速画了张符纸,手臂轻轻向上一摆,衣袖在空中荡起道弧线,随即符纸和玉勾慢慢融为了一体。
紧接着,苦疏的光亮大盛,在空中慢慢转动,弯曲处最终停在了正北面。
正北面是街上的一处水井。
北参袖手站定,中指和食指并起,举至嘴边,口诀过后,一道白光随着他的手一同落到了水井内。
“起。”
话语间,几具青灰色的尸体从井内悠悠爬出,由于这井还在用,是□□井,走尸爬出时身上还在不住往下滴水。
北参眯了眯眼睛,难道白天的小鬼没有被他吓跑?
尸体的行动缓慢,但眼珠凸起,筋骨爆出,身上只有几块布,连蔽体都快满足不了,根本分辨不出男女,模样实属骇人,北参却不为所动。
他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本想给这小鬼留条生路,可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领情,北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白干了。
白色麻布衣袖动了动,北参指引苦疏前去,这小小玉勾瞬间光芒大作,外围的白光碰到尸体的一刹那,几具走尸便灰飞烟灭了。
明明身着乞丐般的衣裳,却愣是被他做出来了仙风道骨的感觉。
“小鬼道行不深,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北参收回苦疏挂到腰间,蹲下打算重新检查杨察的伤势。
却忽然听到天雷滚滚,一道闪电劈天盖地地砸了下来,直接摔到北参的后面。
他先是抬头看天,星月依旧,不见云彩,然后一寸寸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尸体在离他两寸远的地方栽倒,身上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雷电劈得焦黑不清,本就模糊的面目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的视线又往上去,看到了一个身着金纹黑袍的俊朗男子,正背着手,直立看他,脚尖朝他这边,像是要犹豫着走来,但却不知为何,迈不动脚步般定在原地。
而他的面上,则看不出情绪地紧绷着,在和北参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似乎眉眼舒展了些。
北参努力辨别,这人是在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