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一清》稚枳盛栖

5、第四章

　　半夜，我被疼醒。
　　因为感冒的谎言只撑得了一时，我只好搬回主卧跟张羡一起睡。
　　我们熟练地背对着背，转过身感觉一股凉意，才发现我们之间默契地留出一条沟壑，在我看来，我永远跨越不过这条鸿沟。
　　我腹腔里有个搅拌器，血液翻搅不断，只能用脚趾勾住床单，小幅度地翻滚。
　　“你——”心下一惊，“嘶～老子非操哭你不可！”
　　什么虎狼之词！这个人，还说我是巨婴呢，大晚上在这儿做春梦！
　　不过想想，在一起那么久，也真是憋坏他了。
　　我明明是那么喜欢他，又怕疼，不会撒娇，不会卖乖，不论如何，我都是平静的面对，第一次□□，就是视死忽如归的态度。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无趣。性或是欲，都是人之常情，叫他忍着，真不可能。
　　看着凌晨五点多的时钟，我犹豫了一会，从客房里套了件衣服去了纸和笔，打算出个门。
　　快过年了，是该去看看她了。
　　我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小区里的徐老头要出门做生意。“徐叔，这么早出来做生意啊？”
　　老人把整箱整箱的东西搬上摩托，笑笑：“没法儿，退休了，突然闲下来反而不习惯了。小林子，你这是去哪儿啊？”
　　我掏出钱包：“我去看看我妈。徐叔，买瓶白酒，帮我装俩纸杯啊。”
　　老人顿了顿，从箱子里摸了瓶酒出来递给我。
　　“快过年了，是该去看看你妈。”
　　是啊，就怕她在天之灵不待见我。
　　母亲葬在北海，当年我特意把她墓位附近的地都买下来，如果将来我要死了她也不待见我，我就葬在她附近，离她远一点不让她见了闹心就好了。
　　此时的墓园是没有一个人的，墓园大门紧闭，我是翻了大门偷偷进来的。我买了束白玫瑰，她生前就喜好的花，她就是不一样，买菊花她会生我气的。
　　“妈，我来看你了。”
　　我把花束放在墓碑前，扫了扫面前的地儿，就这么坐在地上。
　　“都七年了，还不待见我啊？明天可就除夕了，你的祭日——我为啥今儿个来看您？肯定是因为太想念你啊哈哈！
　　……因为我明天、明天要跟张羡赶飞机去巴黎过年。妈，这么多年，您在天之灵听见我这话，肯定气得不行吧？一定气得不行。自从你走后，我每年来看你，总是下雨，要不就打雷或是暴雨，你一定很生气，老天替你打我呢。”
　　我说着，拔开酒瓶塞子，到了满满一杯酒，放在那个笑意嫣然的女人面前，给自己也倒上一杯，一饮而尽。
　　“妈，我理解，理解你了。”我低下头，不敢去看照片上女人的脸，没脸看，“你说你到底是多爱我多担心我，才会在临死前诅咒我。”

　　——自从我与母亲出柜断绝关系之后，我再次见到她，是在医院。女人突发心脏病，头发被汗水粘在一块儿，呼吸困难。
　　我哭着在床边喊妈，她才睁眼看看。
　　“林纾、你、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就跟张羡分手！”
　　我不记得跟她因为什么争吵起来，最后我哭了，她要我跟张羡分手，彼时我们刚刚回国不久。“妈、别逼我好吗？”
　　女人激动地抓着床单，仰起头：“你必须分手！妈这几年看开了，也不管喜欢男人是不是主流了，你喜欢谁我也不多过问，可是你怎么可以喜欢张羡呢？那是张夫人，你妈妈我的朋友的儿子！张家不会放过你啊，他可是张家独子！”
　　“林纾，妈不反对你是同性恋，可是妈妈只有你了，妈妈要是没了，张家会怎么对你？他们顾及我和张夫人的情谊，可是我死了之后，他们会让你在京城待不下去！”
　　说罢，母亲突然大口喘气，双手揪住自己的胸口的衣领，脸都憋红了。“妈！妈？！您怎么了！你怎么样了？！”我激动上前抱住她，泪流不止。
　　女人失去了往日的矜持，如同骂街的泼妇，“你答应我，发誓，发誓，不要跟他在一块儿！断了、断、断了吧！断了啊——断、断断……”
　　我说不出口，要我说出这话太难了，我说不出口，一个劲地喊她，又一个劲地喊医生。
　　母亲心灰意冷，滚烫的泪烫到了我的脸：“——林纾，爱上他，你不得好死！”
　　女人昏迷了，留下我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哭嚎着，医生把女人推进手术室，留下我一个人在门口盯着三个刺目的红色大字无助流泪。
　　我只有哭了，也只能哭了。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一步步离我而去。
　　她所说的教养被我抛诸脑后，她所说的形象我已经顾不上了，像个疯子。
　　不久之后，门上的灯灭了，医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道：“节哀。”
　　节哀……
　　这两个字和那出自母亲口中的恶毒诅咒在我脑海里不断循环，我失魂落魄，拳头一次次重重落在我的胸口：“我不得好死、我不得好死！我不得好死！我不得好死啊我不得好死……”

　　“妈，如你所说，我不得好死。再过个二十来天，我就会葬在离你十米以外的墓位上。
　　张羡不爱我，他可以被掰直，游走于男男女女之中，可是我抛不开他，只能苦苦煎熬。你一定会骂我的，骂我不争气，骂我没教养，骂我跟一群什么货色都不如的人抢个男人不知廉耻。
　　我把您教给我的东西弄丢了……不知廉耻、不得好死。”
　　我直接把剩下的就一饮而尽，只感觉胃烧的很，腹部隐隐作痛，那是前所未有的痛，像是胖乎乎的钢丝球游走于腹腔，无情的剥夺我的皮肉，我想拿笔写些什么，可是发现自己拿不稳笔了，冷汗直冒。我强忍着，想要离开墓园。
　　可是我走不了，刚走几步就狼狈地倒在地上，下巴磕到大理石，鲜血喷涌而出……我想爬出去，发现头昏脑涨地，白雪刺骨，一次次钻进我下巴的伤口里，一时间我以为下巴像是煎肉似的烧起来，还在冒泡。
　　我渐渐看不清了，最后见着的被鲜血染红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