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安春胡同04号

2、西装

　　柴飞宇是被刚过零点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今天是他和高焱的五周年纪念日，他的床头早早就放好了明早去医院看高焱要穿的衣服。那是高焱生病前两个人亲自去商场挑选的西服。

　　那天，两个人吃过了晚饭，闲来无事，买了两张最近场次的电影票，准备打发接下来无聊的时间。结果两人到了电影院才发现，高焱买得并不是家附近商场电影院的票，而距离电影开始的时间也不够两个人再跑到另一家电影院了。
　　高焱就站在取票机前拿着手机，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取票二维码，像是要用自己能杀人的眼神让二维码屈服。可二维码不是活的。直到柴飞宇买好了爆米花走到他身边，高焱还在盯着手机。
　　“看什么呢？怎么不取票？不是说要马上开始了吗？”柴飞宇一手捧着爆米花，另一只手伸到高焱嘴边，喂他吃了一颗。
　　“买错了。”高焱没抬头，还在盯着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熄灭了，只能看见高焱自己的样子。
　　“买错了？买成几点的了？”柴飞宇以为是买错了时间。他又喂了一颗爆米花给高焱，脑海里已经想好了安慰高焱的话。买错了，那就再等一等，反正是周末，他明天也不用上班。
　　“买成城西那家电影院的了。”
　　“城西？”继续喂爆米花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柴飞宇愣了一下。
　　高焱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吃下了柴飞宇手里的爆米花，嘴唇只是轻轻擦过他的指尖。换做以往，高焱总是会借机咬他一口的。
　　高焱很失落。
　　“你很想看吗？”柴飞宇偏过头看着眼前在和自己赌气的人，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可是来不及了。”
　　“来得及！拿着。”说着，柴飞宇将手里的爆米花塞到了高焱的怀里，“上来，”他转过身去，微蹲下来。
　　柴飞宇的一系列动作被高焱看在眼里，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上来啊。”柴飞宇催了催。
　　“真的来不及了。”高焱还在赌气。最后，他还是走到了柴飞宇身后，只不过没有趴在柴飞宇的背上，而是用手指敲了敲他的后背。“对不起啊，好不容易收到兼职的工资想请你看电影，却被我搞糟了。”
　　柴飞宇站起身来，走到高焱的身边，手伸到爆米花桶里抓了几颗出来，自己吃了一颗，喂了高焱一颗。“好吃吗？”
　　“好吃。”高焱情绪不高，但没有想要敷衍他的意思，乖巧的点点头。
　　“你请我看电影，我请你吃爆米花，不是说好了吗？现在爆米花吃了，电影可以下次再看。”
　　“可是……”高焱抬起头来看向柴飞宇，眼睛红红的，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甘心。
　　“没有可是。走，陪我去看看西服，下个月开会要穿的，你帮我挑。”柴飞宇没有再给高焱沉浸在消极情绪中的机会，拉起他的手，就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等电梯到了男装的楼层，高焱一出电梯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这回换成他走在前面捧着一桶爆米花，雄赳赳气昂昂，一点也不像是来挑衣服的。
　　柴飞宇跟在后面，偷偷笑了笑。高焱还是像个小孩子，与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高焱捧着手里的爆米花在前面走着，柴飞宇忠实地跟在他身后，转过了几家店之后，爆米花的桶已经空了大半。
　　高焱嘴上说着帮忙挑衣服，但每当柴飞宇换上西装，走出试衣间，高焱坐在店里的沙发上，就像是在看电影一样，用视线不断地打量着他，另一边还不忘了往他自己的嘴里塞爆米花。美其名曰，秀色可餐。
　　站在一边帮忙试衣服的导购小姐，看着两个人羡慕的不得了。
　　高焱吃着爆米花，也没有忘记今天来的任务。他对柴飞宇身上换过的一套又一套衣服做些点评，最终没有任何一件能入他的眼。
　　“这件格子有些老气。”
　　“这件太素气了，你穿着衬托不出你的气质。”
　　“这边太花哨。”
　　……
　　“这件你穿着太好看了，不行。”
　　不知道已经是换了第几家店了，柴飞宇已经有些习惯了高焱嘴里说的“不适合”、“不喜欢”，当他听见这句全新的‘不满意’的理由时，微微愣了一下，他转头看向导购员，只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导购小姐也是同样的表情。
　　“太好看了，不行。”这理由，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挑剔衣服。
　　柴飞宇走到高焱坐着的沙发前，没有坐下，伸手插进高焱抱着的爆米花桶中，捞了个空。
　　“不好意思，爆米花刚被我吃完了。”高焱恶作剧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那就这件吧。”柴飞宇对着高焱无奈的笑笑，转身示意身后的导购小姐。
　　“欸，不是说了这件太好看了，不行的吗？”高焱一听他要买下这套西装，有些急了。空空的爆米花桶被随手丢在沙发上。
　　“小混蛋，爆米花都自己吃光了，再挑下去你就得吃手指了。就这件吧，你不是说我穿这件好看吗，”柴飞宇说着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这一套衣服，然后凑到高焱的耳边，“这套衣服我只穿给你看。”
　　柴飞宇转身离开时，看见留在原地的高焱还对他刚说的话有些出神的样子。他不用猜也知道，高焱这个反应，估计是脑子里没想什么绿色清新的东西。
　　于是，这套西装被柴飞宇买了下来。或者说，应该是被他们两个人买了下来。没看成电影，高焱就把兼职的钱全砸在了西装上。

　　“是你说的，这套衣服只穿给我看，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后来，有好几次，高焱缠在柴飞宇身上，说些旖旎的话，想要他穿上那套西装，但柴飞宇都没有同意，每次都找借口搪塞了过去。
　　这套衣服，确实是为了高焱买的，也是真心想要只穿给他看。但是，设想和现实出现了分歧。
　　他想穿着这身衣服去给高焱一个像样的‘婚礼’，而不是葬礼。

　　——

　　柴飞宇放下电话，身上的睡衣没来得及换，抓起床头的衣服和车钥匙就往外冲，险些被放在门口的鞋柜绊倒。
　　初冬的夜里很冷，半夜的街上很冷清。柴飞宇忘记了活在世界上所有的法律法规、道德观念，脚踩着油门，恨不得下一秒就到他的爱人面前。

　　“柴先生，高焱的情况不太好，您能马上过来一下吗？”
　　每次路过病房时，那位年轻护士都会温柔地和他问声好，交代几句需要注意的事情。可今晚的电话，那种温柔变成了冰冷的利剑，直刺他的心脏。
　　快点，再快点，再快点。柴飞宇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最后一个路口，他脚下的油门没有松开，直接拐进了医院的大门。

　　医院的走廊里，头顶灯敬业的照亮着每个角落。柴飞宇跌跌撞撞来到高焱的病房门口，里面已经围了不少医生。他打开门冲了进去，有人围上来拦住他。所有的人都看向他，张着嘴和他说话，他的耳边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他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目光不想错开半分。
　　有人在高焱的身上用力的按压，一下、两下，已经不知道多少下，每一下都像是按在柴飞宇的身上。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紧紧抓着身边搀扶着自己的人。手上使得劲让那人有些吃痛。

　　时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柴飞宇看着医生在高焱的身上不停地继续按着，躺在床上的人却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他转头去看自己身边的人，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却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光。

　　“病人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上次手术之后，我们在其他器官也发现了癌细胞的存在，所以，希望家属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他无数个日夜不敢踏实入睡。到今天，柴飞宇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折磨的体无完肤。

　　“滴、滴、滴”有什么声音在病房里响起。
　　医生护士们的声音像是夏天飞到耳边的蚊子，有些吵，让他听不清那代表高焱生命律动的声音。柴飞宇挣开身边人抓着自己的手，冲到病床前。
　　高焱的脸色总来都没有现在这样惨白还泛着些青紫。
　　他还活着吗？他没事了对吗？柴飞宇紧紧抓着病床的扶手，对着医生喊道。
　　他以为，医生会朝他点点头，像以前一样嘱咐他几句，让他好好照顾好高焱。
　　他看着医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熬了夜的缘故，他觉得那医生脸上满是疲倦，眼角向下耷拉着。
　　他没事了对吗？柴飞宇接着喊道。

　　下一瞬间，柴飞宇只记得病房里的人少了很多，以前一直关照自己的年轻护士也不在了。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些什么，可他听不清也看不清。
　　他坐在高焱的床边，像以前一样拉过他的手，温热变成了冰凉。
　　为什么会这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