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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紫禁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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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西坠,紫露凝香。
博果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麟趾宫的偏殿。
这是母妃娜木钟的寝宫,也是他从小居住的地方。
莲纹缠枝天耳铜香炉中点着他惯用的沉水香,日光透过月影纱洒进床幔里,铜镜里是一张稚嫩却初见俊逸棱角的脸。
他头痛欲裂,往事如走马灯一般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想起自己死前受到的折辱,冷戾的杀气蓦地上涌,将侍候在侧的婢女吓得打翻了茶盏,跪在地上抖得如同筛糠。
博果尔冷眼扫了她一眼,兀自穿好靴袜,去见他的母妃。
娜木钟正倚在美人榻上,面前跪了三四个婢女在给她染丹蔻。看见博果尔,凤眸微抬,婢女们便无声地退了下去。
她示意博果尔坐下,朱唇轻启:“听下人说你近来忙着修葺王府的事情一直没好好休息过,今日便没让人打搅你,怎么瞧着面色还是不好,这样苍白。”
“儿臣无妨。”博果尔一边应答,一边消化着母妃的话。
他一生共修葺过两次府邸,一次是顺治七年他得太后旨意出宫另立王府,还有一次是顺治十三年正月他受封和硕襄亲王之后。
也就是他死的那一年。
“布木布泰那个老东西真是好算计,自己与皇帝感情淡漠,便也想生分了我们母子俩,明明你还未到出宫建府的年纪便早早赐了府邸把你哄出去。”
这么说,他便是重生回到了顺治七年,他自立门户的第一年。
“母妃,今天是什么日子?”
娜木钟疑惑地看着他:“七月十九,不是什么大日子。”
博果尔沉下心来,细细回想。
不,今天将有一件大事发生。
摄政王多尔衮率董鄂将军南下清除明党余孽凯旋,今日便是抵京之日,也是董鄂乌云珠被从江南带回京城的日子。
博果尔心里冷笑一声。
上一世,他为了拉拢董鄂鄂硕壮大在军中的势力,迎娶了他的长女董鄂乌云珠。
他对这个女人了解的并不多,只是从秦彬那里听过,其母是江南名妓,与董鄂鄂硕有了一段露水情缘后生下了她,后被带进京城成了董鄂家大小姐。
她的过去是怎样他不在意,哪怕她长得温恬秀绝,身段水一般柔婉,新婚之夜他也没碰过她,养着她,不过是养着鄂硕手里的兵权。
只是不曾想,他带她入宫觐见的第一日,便让皇帝福临失了魂,罔顾人伦也要夺了自己亲弟弟的福晋。
太后怕此事闹到前朝动摇了皇帝的根基,又忌惮博果尔日益强盛的势力,竟买通他身边的侍女在膳食里下毒,他最终含屈而亡。
既然上天让他重活一世,那么这一世,那些羞辱过他的人便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也再不会顾念兄弟情义,那把金銮宝座他势在必得。
若这一世,福临对乌云珠的情义不变,那么他便可以提前对乌云珠下手,将她培养成自己的棋子,给福临致命一击。
可据他所知,鄂硕怕自己原有的一双儿女心生龃龉,起先并未将乌云珠带回府中。他第一次见到乌云珠,应该是来年三月木兰围场春狩的时候,由董鄂家最受宠的嫡女,董鄂姽婳带去的。
想起董鄂姽婳,博果尔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奇异的感觉。她从小便被太后选作东莪的伴读,入宫和他们一道在上书房念书。
她年纪最小,却生的一副倾国倾城色,学识也胜于几个阿哥格格,更是唯一一个被才高八斗的范文程大学士夸赞并收为徒弟的世家女子。
她是博果尔唯一以正眼相看的女子,可惜上一世他一直知道董鄂姽婳是太后为了皇帝养在宫里的,两人一世都不曾有过交集。唯一一处或许便是博果尔捡到她遗落的一枚荷叶莲花纹香囊,带在身边珍藏了七年,后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博果尔唇角勾起一个冷淡的笑。
他记得上一世东莪远嫁后,盛宠一时的贞妃董鄂姽婳便开始有意疏远福临,后来福临封了乌云珠为妃,两人间更是形同陌路。
这样的女子一生被锁在紫禁城中,没得叫人惋惜。
这一世,他便也让福临尝尝本该属于自己的女人被夺走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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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你没事吧?”东莪看着姽婳喃喃自语的样子,满脸后怕。
方才两人刚从太后宫里出来,便有太监来报“摄政王和董鄂将军得胜回京,眼下已经到凯旋门了”。
姽婳激动地撇下她便往宫外跑,路过景阳宫的时候不留神被绊了一跤,脑袋正好磕在石头上,整个人顿时昏了过去。
东莪急得忙叫人去请太医,还不等太医赶到,姽婳却自己幽幽转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仰头对着景阳宫的牌匾含糊着不知道说了什么。
董妤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扭头,就看见身边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少女一脸担忧,对着她唤了句“姽婳”?
谁是姽婳?
“格格,太医到了。”穿着清朝宫装的少女领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匆匆赶过来。
老头一身石青色朝服,手里提这个乌木箱子,对着她做了个揖,道:“董鄂姑娘,请移步亭中,让微臣替您把个脉。”
谁特么又是董鄂姑娘?
这些人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
正想着,额角突然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抬手去摸,竟摸到潮乎乎的一抹血,不由得“嘶”了一声。
“姽婳,听话,我们先让太医上个药。徐太医,董鄂姑娘这脸上若是留了疤,我拿你是问。”
董妤昏沉沉地任她扶着坐到亭子里,又任老爷爷手法轻柔地给她敷了药。
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拽了拽身边少女的衣袖,小声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
东莪道:“七月十九,我阿玛和你阿玛凯旋回京的日子。”
董妤皱眉:“今年是哪一年?”
东莪看她真的把脑袋磕坏了,急得差点哭出来:“顺治七年啊,姽婳你别吓我,你真的没事吧?”
董妤陷入了沉思。
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穿越到清朝了。
什么情况?她不过在景阳宫门口站了一会儿,怎么就莫名其妙穿越了?
多亏她有个酷爱研究历史的外祖父,把清史当睡前故事给她讲,让她从小就幻想自己是清朝格格,此刻骤然穿越,震惊过后便很快淡定面对,稳下心神思考放下局面。
姽婳,董鄂姑娘。
清朝,董鄂氏,紫禁城。
首先排除孝献皇后,也就是著名的董鄂妃乌云珠。
清史里有记载,顺治帝福临的后宫中一共有两位董鄂氏妃嫔,一位是宠冠后宫的董鄂乌云珠,还有一个是乌云珠的妹妹,顺治帝的贞妃。
顺治帝死后,她为了保全董鄂氏满门,主动殉葬,也成了历史上最后一位殉葬的妃嫔。
董妤欲哭无泪。
不会这么惨吧,穿都穿了,别人都是穿越成宠妃妖后,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后宫前朝玩得风生水起,怎么到她就成了一个不受待见还得年纪轻轻就为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狗男人殉葬的倒霉蛋。
最无语的是,如果这里的剧情真的按历史发展,她知道自己的死期,但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静静等待自己去死的那一天到来。
董妤轻轻叹了口气。
她得赶紧在成为贞妃之前找到回去的办法,首先就得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穿越过来的。
她蓦地站起来,腰间环佩叮铃作响。幸而她是个世家小姐,富贵窝锦绣堆里长大的,吃穿用度不会亏了她,就连腰上挂的两枚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取下一枚玉佩,细看才发现竟是一枚香囊。
荷叶莲花纹,碧玉镂空雕刻。
等等。
这不是祖父上交给博物馆的,董鄂乌云珠的遗物吗?
难道这香囊起先并不是乌云珠所有,也并不如文学家们杜撰的那样,是顺治帝和董鄂妃爱情的见证?
“姽婳,”东莪见她蹙着眉发起了呆,脸上的表情阴晴变幻,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我们该出宫了。”
“好的,”董妤反应过来,“……”
继而顿了一下。
她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这个少女。
清史中对贞妃的记录不过只言片语,这个少女显然和董鄂姽婳关系匪浅,若是说错一句便会露馅。
方才听婢女唤她格格。
董妤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身着大红宁绸百蝶花常服,皓白的腕子上一对金镶珠石镯,耳坠上镶着两颗圆润硕大的东珠,虽符合格格的品阶,但这样大的东珠却远超格格的规制。
在顺治前期能得这般荣宠的格格只有一个,那就是摄政王多尔衮唯一的女儿。
“东莪格格。”
东莪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拉着她往宫外走。
“也不知道阿玛入京了没,希望福临哥哥这次能赏赐阿玛在京城多修养一段时日,我已经很久没和阿玛一起用过膳了。”
“过几日福临哥哥一定会举办国宴,到时候又可以看美人们抚琴跳舞了,还可以喝到玉泉酒,姽婳你一定要早点进宫。”
“不过到时候又要见到博果尔了,他总是冷冰冰凶巴巴的,看人的眼神跟藏着刀子似的,我从小就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京城那些贵女都那般爱慕他,姽婳,你说为什么啊?博果尔是给她们下了蛊吗?”
“大概,”董妤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最符合逻辑的答案,“是因为长得好吧。”
不管什么年代,少女们选对象都还是很看脸的。
史学家曾有过记载,和硕襄亲王·博穆博果尔的姿容如傲雪凌霜,清冷矜贵,也是唯一继承其父皇太极雄风的阿哥。五经六艺无一不通,可鲜衣怒马破阵杀敌,可拈弓搭箭射大雕,亦可舌辩群雄书千古文章画泼墨江山。
有人说,若不是皇太极猝死于清宁宫,那么等他百年之后,继位者或许不是靠着拥兵在握的多尔衮扶持的福临,而会是这位有着雄才伟略的十一爷。
或许这也是他韬光养晦意欲逼宫的原因。可惜他英年早逝,也避免了这一兄弟阋墙的悲剧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