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惹尘埃》叶小禾

8、一举成名（一）

　　衙门的大堂很宽敞，专门划分了审案区、当事人区和旁观区。穿着绯红色官服的县令大人端坐在审判席上，众衙役手持碗口粗的仪仗分立在左右两侧，那阵势与钱乐乐看过的《包青天》里的情景差不了太多。
　　旁观的人还真不少，钱乐乐望着大家攒动的后脑勺，拉着钱小小钻到了最前排。
　　“就这里吧，看得清楚。”没有坐席，钱乐乐倒不介意站着听。

　　“刚才是何人击鼓啊？”县令大人一敲惊堂木，官威十足地问。
　　“启禀大人，是小民击鼓。”大堂上正跪着的一个瘦小老头低头说道。
　　那县令接着问：“你是何人，因何事击鼓，可有状纸？”
　　“启禀大人，小民是城西玉器坊的老板孙金山，小民击鼓是要状告店里的伙计陈老四偷东西。”小老头越说越激动，原本趴在地上的身子直立了起来，双眼圆瞪，右手指着身侧同样跪着的一名身强力壮的男子对那县令说：“大人，这个人就是陈老四，他偷了小民店里的镇店之宝玉麒麟一对却死不认账。那玉麒麟是小民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价值连城，小民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店里的暗室中，就是害怕被人偷了。谁知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对玉麒麟还是被陈老四这个不安好心的家伙给偷走了。大人啊，你可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将这贼人陈老四绳之以法，让他交出玉麒麟，小民也好向孙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孙金山说完将状纸交给了身边的一名衙役，随后竟然忍不住老泪纵横。趁着县令大人看状纸的空当，旁观的人群也开始议论纷纷。来观审的多是些热心肠的街坊邻居，颇有些人同情孙老头儿的遭遇。打抱不平，要求县令大人立刻将不法之徒陈老四定罪的百姓大有人在。
　　“小姐，盗窃可是重罪啊！”钱小小一听是告偷窃的，立刻联想到这案子跟今天自家小姐准备做的事情性质相同。于是趁小姐还没有下手，赶快抓紧时间再进行说服教育。
　　“嗯！”钱乐乐点了点头，并没有去看此时正一脸苦口婆心状的钱小小，而是顺着小小的话回忆起当年自己学习古代法制史时接触到的大量法律文献。
　　“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以此看来，果真如此。”钱乐乐若有所思地再次点点头，看得身边的钱小小更加紧张了。
　　“小，小姐——”钱小小又小声地喊了一声，“这陈老四要是真的偷了那对玉麒麟，不仅要交出贼赃，说不定还可能被判斩监侯呢！”
　　“为何？”钱乐乐惊道，又不是抢银行，即使是现代，一般的入室盗窃行为也就判个三年，除非是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的，也顶多是个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听刚才孙金山的指控，这陈老四似乎只是普通的入室盗窃，并没有提到其他情节，这也不至于要置于死地吧。
　　“因为不久以前咱们县里就有一个下人，因为偷了主人的一只玉镯就被处斩了。小姐你刚才不是也说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么，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官府对偷窃的案子一向重视，抓到了肯定不会轻饶。”钱小小一边解释着，一边观察义愤填膺的人群。谁不恨小偷啊，小偷最可恶了。小姐啊，你千万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判这么重，连自新的机会都不给人家，这人死的也太冤了。”钱乐乐哗的一声打开折扇，颇为不满地扇了两下。“小小，我看这陈老四倒不像是孙金山说的那种人，咱们不能只听孙金山的一面之词，说不定此案还另有隐情呢。”钱乐乐内心的正义感被成功的激发出来，律师不就是要维护法律的公平，维护当事人的正当权益嘛。就算有罪，陈老四也不应当受到那么重的处罚，这样并不利于社会的发展，法律的存在不仅仅在于惩戒犯罪，更重要的是教育人们遵法守法，挽救失足的人，而非赶尽杀绝。

　　“肃静——”县令的惊堂木一响，窃窃私语声顿时小了几分。
　　钱乐乐收了折扇，神情庄重地注视着审判席上的县令。这位大人，您可要好好审啊，否则我钱大律师可就出马了。
　　钱小小盯着钱乐乐心里直发憷。小姐这是怎么了？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肃静——”惊堂木又响，县令大人环顾堂上堂下，众人纷纷闭嘴。
　　“陈老四——”县令冲着孙金山身边同样跪着的青年男子问道：“城西玉器坊的东家孙金山告你偷窃他家祖传的玉麒麟一对，可有此事？”
　　县令一问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陈老四身上，等着他开口承认或者否认。大堂上很安静，陈老四只是低着头，钱乐乐发现从她进来到现在，那个陈老四都保持这个姿势一言不发，好像整件事情都在说别人，与自己无关似的。
　　“陈老四，本县在问你话，你快快从实回答，否则本县就要治你藐视公堂之罪。”那县令见陈老四对自己爱答不理，脸色相当难看。
　　“就是，偷了东西还不说话，这人也太目无王法了。”
　　“这什么世道啊？做了贼反而气粗得很啊！”
　　“孙掌柜那对玉麒麟已经传了好几代了，那可是上乘的玉质和刀工，据说当年差点成了贡品呢。可怜的孙掌柜，女儿刚死了不久，家里又丢了宝贝，哎，这世道咋就成了这样呢？”
　　“陈老四看起来也不像个偷偷摸摸的人，咋就能犯了这种事？看他平日里老老实实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旁观的人群里议论声又起，钱乐乐眼睛紧紧注视着陈老四的一举一动，耳朵却灵敏地捕捉来自各方的信息。
　　那句“孙掌柜刚死了女儿，家里又丢了宝贝”引起了钱乐乐的兴趣，她果断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那位媒婆大妈，然后笑着对钱小小耳语道：“小小，问问我后边那个媒婆，孙掌柜家刚死了女儿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钱小小点点头，虽然搞不清楚钱乐乐问这些八卦消息是何用意，但还是凑过去带着一脸渴望地问道：“阿婆啊，这孙掌柜家里刚死了女儿么？”
　　王媒婆是梁山县里出了名的大嘴巴，平日里最爱说说东家长西家短的闲事。现在见到一个漂亮的小书童主动过来听自己讲话，整个人顿时来了精神，她一把抓住钱小小的手腕，生怕她反悔不听自己讲了似的。
　　“这位小哥，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这梁山县里大姑娘小伙子的事儿啊，没有我王媒婆不知道的。”
　　“哦，呵呵。”钱小小被王媒婆按住胳膊，忍着该中年妇女眉飞色舞外加唾沫横飞的嘴脸，十分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阿，阿婆快说说看。”
　　王媒婆得到鼓励，精神更足，她换了只手按住钱小小的肩膀，另一只手在空中指指点点地讲了起来。可怜滴小小只能无比怨恨地回看一眼钱乐乐，然后默默祈祷这位王媒婆赶快讲完。
　　“要说那位孙小姐可是梁山县里一等一的美人儿。模样好、身材好、家世好、心眼好，总之是样样都好，咱县城里喜欢她的年轻公子可是不少。老婆子这一两年可没少去城西玉器坊找孙老头提亲，说了好几家门当户对的公子，那孙小姐不知是怎么了，就是不同意。这孙掌柜也是，他闺女不同意他就由着她，也不知道想嫁个什么人家，难不成想进宫当娘娘去？啊，大家说说是不是？”王媒婆说着说着突然为自己抱打不平起来，她看了一圈见没人搭理自己，干脆使劲拍了拍钱小小，“小哥，你说是不？”
　　“是，是，阿婆说的是。”钱小小在心里叫苦不迭，心想，等下你松了手我马上跑，打死我也不再招惹你了。
　　“哎——”王媒婆叹了口气接着讲道：“要是真有那娘娘命也算，不过幸亏她没答应，否则真要让我说成了，那男方还不找我的晦气？”
　　“为什么要找你的晦气？”钱小小一时没明白过来，赶紧问道。
　　“当然是问我怎么给他说了个短命鸳鸯啊？”王媒婆说着甩了甩手中的丝帕，那股廉价的香粉味儿呛得钱小小直想打喷嚏。
　　“你说这孙姑娘怎么就那么短命啊，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好端端就没了，这孙掌柜的命也够苦了。”王媒婆当演员一定没问题，这么会儿功夫脸上的表情换了七八套，现在连眼泪都挤出来了。
　　那边大堂上陈老四半天不说话，任县令问了多少次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钱乐乐凭直觉觉得这起失窃案与孙小姐的死有牵连，可奈何小小套了半天话，这王媒婆就是说不到正题上。

　　“陈老四，本县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说是不说？再不说，本县可要依律对你用刑了。”县令从面前的签筒中抽出一支令签，等着陈老四答话。
　　几分钟过去了，那陈老四还是一声不吭。
　　“来啊，将陈老四杖责二十，押入大牢，七日后再审。”
　　县令耗完了最后一点儿耐性，将令签抛在地上佛袖而去。剩下的事情由师爷出面代理，陈老四被两名衙役压在地上，另有一名衙役扬起仪仗开始行刑。
　　钱乐乐觉得古代的肉刑实在是残忍，耐着性子数完二十下，发现陈老四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地低着头，那种神态就是人们说的心如死灰。
　　心都死了，死亡又有什么可怕？钱乐乐望着眼前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陈老四默默地念着。
　　“陈老四，你还我的心肝宝贝，陈老四，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孙掌柜看着衙役们将面无血色的陈老四抬走，竟然趴在地上大喊起来。
　　“真可怜啊！”几个街坊走过去搀起孙金山慢慢向衙门外走去。“老孙啊，你就别伤心了。大人说七日后再审，七日后，宋大人一定会还你个公道的。”
　　人群渐渐散去，王媒婆见没好戏看了，也松了钱小小的肩膀准备走人。
　　“王媒婆请借一步说话。”钱乐乐上前一步挡在了王媒婆面前。
　　王媒婆第一次见到这么清秀的公子，一时看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位公子可是有事找老婆子？”
　　钱乐乐笑了笑，微微一侧身行礼道：“在下听闻王媒婆见多识广，的确有些事想跟婆婆打听打听，婆婆要是不介意，就请随在下去天生楼一边喝茶一边说话如何？这只镯子，是在下的一点儿小意思。”钱乐乐说着从自己手上退下一支玉镯，看的钱小小直想吐血。
　　“公子太客气了，这怎么使得。”王媒婆一见玉镯顿时睁大了眼，想也没想就接到手里，边看边说：“公子有什么事尽管问，只要是老婆子知道的，定当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