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沈二吾

8、第8章

　　山老板谨慎地望向身后，那大开的木门里是不见五指的黑。里头的磕碰声仍不断地传出，且离门口愈来愈近。
　　他抓住秋的胳膊，慌乱地跑进一旁的鸡棚躲藏。
　　不久，从屋内走出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见身形是个女人。她的一切都很狼狈。脏乱无章的头发，发紫的唇边还渗出了血。她双臂呈交错状地紧紧环抱，惊恐又无助地观察四周。
　　她左摇右摆的行走姿势，最终不幸让她被门栏绊了一脚，重重地摔在地上。
　　几十秒过去后，她仍未站起身来。
　　山老板便想过去看看。他先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胳膊，见对方依旧纹丝未动。见状，他惋惜地叹了叹气。
　　然而当他即将收回手的刹那，女人竟伸手抓住他的手指。她艰难地恳求着山老板，眼神中尽是道不出的坚韧。
　　“救救我。”
　　这声音！这脸不正是隔壁的李岚！这三个字，用尽了她仅剩的力气。等说完，她便又脸贴在了地上。
　　待李岚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她正趴在秋的背上，跟着山老板去那“繁华之城”——海州。
　　在去海州，需要坐上两天两夜的船程。
　　山老板在见龙村的积蓄早被洗劫一空。“吃饭”用的行当也是破的破、烂的烂，叫人实在心疼。最终靠贱卖掉唯一侥幸的白色外衫，才凑齐了三人的船票。
　　他们付不起客船，只能搭乘商船去海州。
　　三人和货物一同被安置在船的最低一层。在同个船舱内，相同境遇的有三个去海州求学的学生，还有一个老道士。
　　赶路的劳累，山老板他眼下生起暗色的黑眼圈。这些天，他不敢闭上眼睡觉。因为他一睡就能看见浑身血的阿嬷跟秋，他们身后的笑声与枪声会把他吓醒。等梦醒后，他便再也睡不着了。
　　跟山老板一样睡不踏实的还是李岚，她总会在半夜呓语。
　　“走开啊！不要碰我！妈！救我！救我！不要！”
　　“李岚！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啊！”
　　山老板像在安抚受惊的小猫一样，轻声在李岚身边反复说着话。待人安静下来，他向被吵醒的其余人微笑地表示歉意。
　　“见先生举止不像寻常人家，为何如今落魄至此？”
　　山老板一愣，只因开口的人正是那名老道士。在他的认知上，学法修道之人自带一身神秘。若被人瞧上一眼，似乎能看穿你的秘密。
　　所以山老板一般不与这类人深交。
　　“道长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带着弟弟妹妹逃去海州避难的苦命人。”
　　山老板盖上秋身上的薄衫，随后为避开老道的追问，径直走出了船舱。这下，他可大大方方地讲那轮圆月尽收眼底。
　　然而，老道却也跟了出来。
　　“老道还剩三颗定心丸，赠与你妹妹服下。它可安神。”
　　山老板迟疑地看着老道士。虽捉摸不透对方的用意，但也没拒绝送上前的好意。毕竟李岚的情况确实不见好转，半夜总会被噩梦惊醒。
　　这般无故收人东西着实有些尴尬，于是山老板便打算掏钱去交换。
　　“老道不收钱。”
　　老道士向着山老板，摆了摆手。
　　“修道之人，讲究修己修心。”
　　“人常说道士都是避世修行。如今世道混乱，道长又为何？”
　　哪知经山老板一问，老道士便笑着说道
　　“先生也说世道不太平，老道我又怎能独善其身。”
　　“现多匪入境，哪儿哪儿都没有一处太平之地。生死注定才是寻常人的首要选择，又怎会有闲心听你传道。”
　　“老道为传道天下、济世救人，倾尽所学。我坚信追求的“道”，总有可用之地。再者任何的一种文化绝不是为了享乐而传承。若有，那注定是会在享乐中走向麻木、等待消亡。”
　　“是、是吗？”
　　对于老道士的说辞，他听得十分震感。在震撼下露着心虚，只因他联想到自己的戏与传承。一次次的逃难，那些让他一次次地丢弃的戏服、曲谱等。然而现实的确让他明白，他的戏从未离开。
　　即便没有那些东西，但凡只要他一起调，戏就活在他的生命里。
　　“海州表面繁华，底下却也暗潮汹涌。先生可要想清楚。”
　　山老板点了点头。
　　海州是现今最包容的城市，或许也是能让他继续以“戏”谋生的地方。
　　“那道长又为何要去海州呢？”
　　“老道此行是为那些替我们冲锋在前的义士们筹集物资善款。”
　　山老板一愣，扭头仔细打量了老道士一番。他发丝已斑白，下巴留着一撮同等发色的山羊胡。他枯瘦的身形搭配一把拂尘，倒也是一股子仙风道骨。
　　“道长竟是如此侠义。这五枚铜钱就捐给道长拿去做善事。”
　　山老板从外衫的夹层间，掏出五枚铜钱递给老道士。
　　“多谢先生善举。”
　　这一夜，山老板和老道士聊了许多。直到月亮落下，两人才回船舱休息。船在第二天的下午，按期抵达海州。
　　商人仍是没有好脸色地赶着他们下船。等秋和山老板安全地下到港口，他们才发现李岚没有跟在身后。山老板求着商人在船舱内找了又找，仍然不见李岚的身影。
　　李岚就这样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