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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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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外匪来了!”
“我们快跑!快躲到山上去!”
“爷!别拿戏服了!”
......
山老板在昨夜守了岁,被秋吵醒的时候还有点懵。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职,外匪在报纸上的种种暴行历历在目。
眼下唯有保命要紧!
山老板强忍着不舍地丢下了一箱子的行头。原先从埠城逃难的时候,他已是舍了不少珍视的物件。
这一次发生地如此突然,只求这些个曲谱、戏服、头花……能从外匪手上脱险。
山老板的体力没有秋好,没跑多久的累得双腿发软。后来他整个人毫无目的地被拽着,无意识地向前跑!
要跑!跑到见龙山里躲起来!
二人在窄小的石巷子里穿梭,两旁皆是咂碗声、哭闹声、枪声和一句句听不懂的外匪吼叫声。七七八八的声音听得山老板心里在发颤,他第一次深深体会到戏文中的角儿,他们唱词里对待战争的惶恐与不安。同时,他也发现秋的手在颤抖、在冒着汗。
前面的秋忽然停了下来,山老板差点没收住地飞出了半个身。
“爷!山脚围了人。我们……我们去躲河沟里。”
还未等山老板应声答应,他又被秋往另一个地方拽着跑。
因见龙村有一部分经济来源是养蚕,所以村中种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桑树林。夏天桑树枝叶繁茂,一两人在里面躲藏完全不会被发现。眼下还未开春,仅剩交错密集、光秃秃的枝桠,足以令外匪寸步难行。
山老板佝偻着腰地穿过一小片桑树林,最终顺利躲进了秋说的河沟。
河沟极其隐蔽,是靠近河沿岸的一块干地。在它的上面就是桑树地。地面与其躲藏的土地呈斜角向下塌陷。
见龙村的河上没有桥,若想过去到对岸往常只能靠船只。
“爷,春被抓了!阿嬷…阿嬷,我没有找到她……。您说他们会不会死掉啊!”
秋奔溃地瘫在地上,含糊不清地边说话边抹着泪。他模糊的视线瞧不清他那遇事冷静的山老板此刻也正红了眼眶,那只。
山老板无法应话,因为他也不清楚阿嬷跟秋会不会死?更何况他根本不敢去想。如果一想,这被牙齿死死啃住大拇指的右手会不停地颤抖。
等秋哭了好一会儿,地面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吓得山老板赶紧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这声音愈来愈响,它在离河沟很近的河岸边听了下来。此刻山老板的心紧张地快要跳出来,他能很清楚得听见上面的争吵声。
“忘恩负义的臭哑巴!你不得好死!”
这是春的声音。
“彭!”“彭!”“彭!”几声枪响过后,紧接着是一群外匪发癫似的狂笑。
“爷,春、春被......”
山老板的鼻子一酸,他明白这几声枪响后的结果。他极力制止着自己跟秋哭出声,他们不能被抓,他们还有阿嬷要找。
“大君说只要谁第一个游到河对岸,就不杀他。”
山老板对人声极为敏感。这起头讲话的人,无疑就是那夜偷跑的哑巴。原来他救的是一只豺狼。
紧接着,他看见不分男女老少的村民被一个个推下水。他们身上的棉衣渗入了河水,变重了许多。
在山老板这边,他能看见不会游泳的李嫂双手慌乱地拍击河面,没过几秒就整个人沉入了河里。
很快,相似的场景再次上演。
“彭!”“彭!”“彭!”许多几声枪响过后,紧接着是一群外匪发癫似的狂笑。
陈三狗的大儿子,过完年刚满十六。他明明已经游过半条河,是所有人里最快的一个,却也是最先中弹的哪一个。
一个接着一个人的村民浮上河面,一时间在这河里没有了一个活人。河岸边的亲人歇斯底里地在哭喊。
他们把恶鬼的话当了真!
恶鬼从不会心慈手软,尤其是会笑的恶鬼。
在恶鬼离开后,山老板跟秋一直躲到后半夜才敢跑到地上。
一上岸,山老板就看见春孤独地躺在地上。他的身上已是千疮八孔,流出的血液早已凝固。
若不是春安静地躺在怀里,山老板肯定是要听他在身边闹腾“呀!我又把爷给我的新衣服给弄脏了”。
山老板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抱起春。
“先去找阿嬷,回来再把他给埋了。”
山老板抱着春走在前面,抹着泪的秋则是跟在后头。
这一路上,碎瓦破衣到处都是。草地里,还躺着一张张他们熟悉的面孔。他们睁着眼,配合着风叫嚣着压抑的呐喊。
走到村长家门前时,山老板差点没抱稳春。他平时最忌口出粗语,此刻却也克制不住地破口大骂。
“宗桑!(方言:畜生的意思)”
裸/尸在他们面前的是村长女儿。她遍布全身的伤痕,是丧心病狂的畜生所为。她的孕肚被破开一个血淋漓的大口子,内脏跟肠子散了一地。
那还未得及落地的孩子,连着脐带就躺在她的下面。他小小的脑袋被人活活地踩扁,身上还沾着泥。
“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天杀的混蛋!”
山老板先将春交给了秋,后将自己的外衫盖在这可怜的母亲与孩子身上。
然后,他跟秋继续到处找寻着阿嬷。
这四处横尸的见龙村,除了他跟秋似乎见不到一个活物。山老板猜不到阿嬷会躲在哪里?
这人还未见到,山老板是绝不会先放弃。正如阿嬷当年没有放弃,否则他早因恶疾死在父亲的甩手不顾下。
找累的秋把春放在一边,寻了块地坐下想休息。在他刚坐下没多久,就吓得蹿到山老板身边。他手哆嗦地指着这家人空地的中间,嘴磕巴地说:“爷!脚、好多脚!”
山老板顺着手指看过去,那八只脚光露露地立在土里。其中有一只小脚上还缠着一条红绳,系着个铃铛。
这四下没有起风,可山老板觉得他一定听过这个铃铛的声音。在他幼时每每被父亲打到卧病时,阿嬷那跑进跑出的身影。
阿嬷说红绳是她孩子的遗物,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山老板沉默地站了很久,随后小声地说了两个字。
“挖开。”
二人跪在地上一层层地将土面拨开。直到露出二人再熟悉不过的襜衣,秋一把抱着这双耸直地栽在土里的腿,大声地哭了出来。
“阿嬷!爷!这是阿嬷!阿嬷啊!”
山老板的手,颤颤巍巍地去抓那襜衣。他的眼泪在抓住的一刻,夺眶而出。
他反复地在内心咒骂自己。为何要救哑巴!
如果不是因他,今天的见龙村会是一派喜气洋洋:村民们会洋溢出幸福的笑容,去朋友家、亲戚家窜门;村长女儿会坐在自家门前晒着太阳,一针一线地打着婴儿毛衣;春会向他炫耀挖来的马蹄;阿嬷会热一热昨晚吃剩下的年夜饭,然后把猪肘子上最好的肉留给他。
现在这一切都毁了,毁了之后变成沾着血的土、浮着尸的河。而他又得找寻下一个可以重新生活的地方。
忽然从他们身后的人家中,传出响亮的“哐啷”一声。